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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歌辞。挽歌二首

2025年07月05日

阴风吹黄蒿,挽歌渡秋水。车马却归城,孤坟月明里。
双辙出郭门,绵绵东西道。送死多于生,几人得终老。
见人切肺肝,不如归山好。不闻哀哭声,默默安怀抱。
时尽从物化,又免生忧扰。世间寿者稀,尽为悲伤恼。

于鹄

译文

阴风吹黄蒿,挽歌渡秋水。
阴冷的风吹拂着枯黄的蒿草,哀伤的挽歌飘荡在秋日的河上。
车马却归城,孤坟月明里。
送葬的车马返回城中,只留下孤坟在月光下凄凉。
双辙出郭门,绵绵东西道。
两道车辙延伸出城门,漫长的道路通向东西远方。
送死多于生,几人得终老。
送别逝者多于迎接新生,这世间有几人能安然终老。
见人切肺肝,不如归山好。
看透了世人痛彻心扉的别离,不如归隐山林来得逍遥。
不闻哀哭声,默默安怀抱。
不再听闻那悲切的哭声,只求内心宁静安详。
时尽从物化,又免生忧扰。
待到生命尽头与万物同化,方能免去这尘世的烦忧。
世间寿者稀,尽为悲伤恼。
这世间长寿者本就稀少,却还要为生死之事悲伤困扰。

词语注释

黄蒿(huáng hāo):枯黄的蒿草,多生长在荒凉之地。
挽歌(wǎn gē):送葬时唱的哀歌。
郭门(guō mén):外城的城门。
物化(wù huà):指人死后化为尘土,与万物融为一体。

创作背景

暮色苍茫处,中唐的挽歌在蒿草间低徊。彼时礼崩乐坏,战乱频仍,《相和歌辞·挽歌二首》正是诞生于这般天地不仁的背景下。史载唐代宗大历年间,吐蕃屡犯京畿,民间"十室九空",诗人目睹"车马却归城"的丧仪队伍与"孤坟月明里"的凄清景象,将盛唐过后的人世苍凉凝作笔底寒烟。

第二首"双辙出郭门"的意象,暗合《旧唐书》所载"京畿丁壮,死徙殆尽"的惨状。诗中"送死多于生"并非夸张,安史之乱后全国人口锐减三分之二,杜甫亦有"积尸草木腥"之叹。诗人以陶渊明"归去来"的笔意,却比靖节先生更见沉痛——"不闻哀哭声"的沉默,恰是"时尽从物化"的绝望,这与《通典》记载"丧乱之后,百姓凋残"的史实互为映照。

两首挽歌皆用汉乐府旧题,却在古调中注入时代悲音。那轮照着孤坟的明月,曾照耀过建安七子的白骨,此刻又为中唐的蒿里新鬼镀上银辉。诗末"世间寿者稀"的喟叹,与同时代元结《贼退示官吏》中"人命危浅"的呼喊,共同构成大历诗风最彻骨的悲悯。

赏析

暮色中的挽歌低徊,两首《相和歌辞·挽歌》以素笔勾勒生死之界,在黄蒿秋水中沉淀着唐人独特的死亡美学。阴风卷起坟茔边的枯黄蒿草,首句便以动态的萧瑟定格送葬场景,学者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指出"渡秋水"的意象实为灵魂摆渡的隐喻,浑浊的秋水映照着车马归城后的永恒寂寥,那轮"孤坟月明"恰似李贺"秋坟鬼唱鲍家诗"的先声,清冷月光为死亡披上诗意的薄纱。

第二首以两道绵延的车辙延伸出生命哲学。"送死多于生"的直白统计,道出中唐战乱频仍的社会实相,葛晓音在《唐诗流变论》中特别强调此句"以数学式的冷静颠覆了传统挽歌的抒情模式"。当送葬者目睹肺肝俱裂的哀恸,"不如归山"的顿悟与陶潜"托体同山阿"形成跨越时空的和鸣。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编《唐诗选注》评点末四句:"'物化'概念源自庄子,诗人将道家齐生死之说化为沉默的怀抱,在'哀哭'与'不闻'的辩证中完成对悲伤的超越。"

两首诗构成精妙的生死二重奏:前篇侧重死亡场景的视觉呈现,后篇转向生命消逝的哲学沉思。台湾学者柯庆明在《中国文学的美感》中盛赞其"以挽歌写尽生的尊严",那些被黄蒿掩映的孤坟,那些消失在东西道上的车辙,最终都融入了"时尽从物化"的永恒宁静。诗人用最俭省的笔墨,在秋水月光与山野怀抱间,筑起一座抵御生命焦虑的诗意城池。

点评

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此二首:"语极凄黯,如闻蒿里之曲。'车马却归城'五字,写尽人世匆匆;'孤坟月明'四字,摄出幽冥永隔。后首'送死多于生'句尤惊心,直抵《蒿里》古辞'鬼伯一何相催促'之意。"

陆时雍《诗镜总论》有云:"孟郊此作,字字作金铁声。'阴风吹黄蒿'起笔便带九泉气,末章'时尽从物化'五字,乃是从《庄子·天道》中化出死生之理,然较之庄周鼓盆,更多三分寒骨。"

王夫之《姜斋诗话》论其结构:"前章以景写哀,孤坟如霜刃剖开生死界;后章以理遣哀,'不闻哀哭声'十字,较之江淹'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别开幽邃境界。孟东野之笔,总能于痛处凿开天眼。"

贺裳《载酒园诗话》评其意境:"读'绵绵东西道'句,恍见送葬队列蜿蜒于苍茫,与汉乐府'出郭门直视'同工而更凄恻。末四句突然转作道家语,似冷实热,似达实哀,此正韩孟诗派'刿目鉥心'处。"

钱钟书《谈艺录》独赏其修辞:"'阴风'与'黄蒿'相激,'秋水'共'月明'互映,物象皆着死气。后首'切肺肝'之喻,较之寻常悲啼更进一层,正如其《秋怀》'冷露滴梦破'之奇峭,此郊岛所以并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