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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王风·中谷有蓷

2025年07月05日

中谷有蓷,暵其乾矣。有女仳离,嘅其叹矣。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
中谷有蓷,暵其修矣。有女仳离,条其啸矣。条其啸矣,遇人之不淑矣!
中谷有蓷,暵其湿矣。有女仳离,啜其泣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佚名

译文

中谷有蓷,暵其乾矣。
山谷中的益母草,因干旱而枯萎。
有女仳离,嘅其叹矣。
有位女子遭离弃,长吁短叹心伤悲。
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
长吁短叹心伤悲,所嫁非人实堪悲!
中谷有蓷,暵其修矣。
山谷中的益母草,因干旱而焦枯。
有女仳离,条其啸矣。
有位女子遭离弃,长声哀嚎心凄楚。
条其啸矣,遇人之不淑矣!
长声哀嚎心凄楚,所嫁非人实命苦!
中谷有蓷,暵其湿矣。
山谷中的益母草,因干旱而凋零。
有女仳离,啜其泣矣。
有位女子遭离弃,抽抽噎噎泪不停。
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抽抽噎噎泪不停,悔恨交加已晚矣!

词语注释

蓷(tuī): 益母草,一种中草药。
暵(hàn): 干旱。
仳(pǐ)离: 分离,特指妇女被遗弃。
嘅(kǎi): 叹息。
条(tiáo): 长声。
啸(xiào): 嚎叫,此处指哀嚎。
啜(chuò): 抽噎。
嗟(jiē): 叹息。

创作背景

暮色浸染着东周王畿的山谷,枯黄的益母草在旱风中瑟缩,茎叶由干涸至朽败,终至沤烂成泥——这衰败的意象,恰似《王风·中谷有蓷》中那位弃妇被命运碾碎的人生。当平王东迁后的王纲解纽,宗法礼制崩裂的尘埃,最先落在最柔弱的妇人肩头。

史官竹简里"周室衰微,夫妇道苦"的冰冷记载,在诗中化作三叠悲歌:从"嘅其叹矣"的隐忍,到"条其啸矣"的控诉,终至"啜其泣矣"的绝望。那些被《周礼》承诺的"夫妇之义",在兵燹与饥馑中碎成益母草尖的露珠。考古发掘的春秋平民墓葬中,女性骸骨多呈现劳作变形与营养匮乏,恰是"遇人之不淑"的沉默注脚。

诗人以草木起兴的笔法,暗含《诗经》时代天人感应的哲学——枯焦的蓷草与枯萎的婚姻,都在失序的时局里失去润泽。郑玄笺注所言"凶年饥馑,室家相弃",在青铜器铭文中得到印证:虢季子白盘记载的"岁饥,民迁",揭示了流民潮中多少"何嗟及矣"的悲剧。当宗庙雅乐尚在歌颂后妃之德时,野外的蓷草正见证着礼崩乐坏中最细微的裂缝。

赏析

《王风·中谷有蓷》以枯萎的益母草起兴,层层递进地展现了一位弃妇的悲怆。全诗三章重章叠句,每章仅易数字,却将女子从叹息到呼号再到啜泣的情感变化刻画得淋漓尽致,堪称《诗经》中"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典范。

意象的象征与递进
诗中"中谷有蓷"的意象被历代注家反复阐释。汉代郑玄在《毛诗笺注》中指出:"蓷本益母之草,喻女子宜有所滋养,今反暵(干枯)者,犹女子当被恩泽而见弃。"宋代朱熹《诗集传》进一步分析:"三章言暵其乾、修、湿者,喻夫之薄恩渐深也。"益母草从干燥到枯朽再到浸湿腐朽的过程,暗喻婚姻从疏离到彻底破灭的悲剧轨迹。清代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赞叹:"三叠'暵'字,草木之凋零与妇人之憔悴交相映发,可谓化工之笔。"

情感的层递与爆发
每章后四句构成精妙的情感曲线。首章"嘅其叹矣"尚属隐忍自伤,符合孔子"哀而不伤"的诗教;次章"条其啸矣"转为仰天长号,唐代孔颖达《毛诗正义》释为"愤懑之气充塞胸臆";末章"啜其泣矣"则归于绝望的哽咽。清代学者王先谦在《诗三家义集疏》中特别指出:"由叹而啸而泣,非徒声情描绘,实见礼教压迫下女子悲愤的终极形态。"现代学者余冠英在《诗经选》中评价:"这种递进式抒情,比直抒胸臆更具震撼力,是《诗经》心理描写的巅峰之作。"

社会批判的深意
汉代《毛诗序》认为此诗"闵周也",但现代学者更多关注其社会意义。闻一多在《风诗类钞》中揭示:"'遇人之艰难'实为对古代婚姻制度的控诉,'不淑'更暗指夫权社会的结构性压迫。"诗中"何嗟及矣"的结语,被钱钟书在《管锥编》释读为"超越个人悲剧的哲学追问:当制度性压迫形成,个体哀叹又有何用?"这种批判性使这首看似简单的弃妇诗,具有了跨越时代的思想价值。

全诗以物起兴而意蕴深远,用词简净却情感丰沛,堪称《国风》中"以微知著"的典范。正如清代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所言:"读《中谷》一诗,当于三叹三啸三泣之外,想见周代女子血泪斑斑的生存图景。"

点评

《王风·中谷有蓷》以枯槁益母草起兴,道尽弃妇之悲。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曰:"三章叠咏,由叹而啸,由啸而泣,次第写来,悲凉悱恻,令人不堪卒读。"其笔法之妙,正在于将草木荣枯与人生际遇相绾合。

王夫之《姜斋诗话》独赏其递进之悲:"『嘅叹』尚存希冀,『条啸』已含愤懑,至『啜泣』则绝望凝噎,此情感三叠,如闻渐沉之心跳。"诗中"暵其湿矣"尤见匠心,陈奂《诗毛氏传疏》点破:"湿者似润实枯,犹婚姻表面犹存而情义已绝,比兴之精微至此。"

钱钟书《管锥编》则从意象钩深:"蓷草本可疗疾,今反枯死,正如婚姻本应愈人孤寂,反成伤痛之源。『遇人之不淑』五字,道尽千古女子婚姻困局,较之后世《白头吟》更为朴拙痛切。"此诗实为《诗经》怨刺传统之典范,以简净之笔作刻骨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