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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魏风·硕鼠

2025年07月05日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女 通 汝)

佚名

译文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大老鼠啊大老鼠,别再吃我的黄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多年将你养肥,你却不顾我的辛苦。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我发誓要离开你,去寻找那片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乐土啊乐土,那才是我安身之处。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大老鼠啊大老鼠,别再吃我的麦粒!
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多年将你养大,你却不懂感恩戴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我决心要离开你,去往那快乐国度。
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乐国啊乐国,那里才有我的公正归宿。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
大老鼠啊大老鼠,别再啃我的禾苗!
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多年将你供养,你却不肯慰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
我定要离开你,奔向那欢乐郊野。
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乐郊啊乐郊,谁还会长叹哀号?

词语注释

硕鼠:大老鼠,比喻剥削者。
黍(shǔ):黄米,古代主要粮食作物。
贯女(guàn rǔ):养你。'女'通'汝'。
爰(yuán):于是,在那里。
直:公正的待遇。
永号:长声哀叹。

创作背景

创作背景

《国风·魏风·硕鼠》诞生于春秋时期魏国(今山西芮城一带)的黄土垄亩之间,是农人血泪凝成的刺世之作。当周王室的礼乐崩裂声传至河东,这片贫瘠的土地正经历着封建井田制瓦解的阵痛。

据《毛诗序》载:"《硕鼠》,刺重敛也。"彼时魏国地处晋南,土地硗薄而赋役苛重。农人"三岁贯女"的控诉,暗合《左传》记载的"初税亩"制度变革——原本"什一而税"的井田制被层层盘剥取代,贵族如贪婪的硕鼠,将农人终岁劳作的"黍""麦""苗"尽数吞噬。出土的战国魏国"安邑下官钟"铭文记载的粮食计量之精确,恰似这剥削残酷性的实物佐证。

诗中反复咏叹的"乐土"意象,与《礼记·礼运》"大道之行"的乌托邦形成互文。农人幻想逃离"谁之永号"的悲怆,实则折射出春秋中期人口流动加剧的社会现实——《汉书·地理志》载"魏地狭隘,民多徙亡",正是对"逝将去女"的历史注脚。

那声声"硕鼠"的叱骂,终化为青铜器上斑驳的饕餮纹——在礼器与农具的对峙间,一个阶级的愤怒永远凝固在了《诗经》的竹简中。

赏析

《硕鼠》以啮齿动物为喻,构建了中国诗歌史上最早的剥削者意象体系。清代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点:"借鼠为喻,痛斥剥削者贪得无厌之态,较之《伐檀》更为直切。"诗中三章叠唱的"硕鼠",通过"食黍""食麦""食苗"的递进描写,完整展现了剥削者蚕食劳动成果的全过程,这种具象化的批判手法,被现代学者程俊英誉为"开创了比兴讽刺的艺术范式"。

诗歌情感呈现明显的三重转折。首章"莫我肯顾"体现失望,次章"莫我肯德"转为愤懑,末章"莫我肯劳"已达决绝。钱钟书在《管锥编》中特别指出:"'逝将去女'的决绝语,实乃被压迫者觉醒之先声,较之《氓》中'亦已焉哉'更具积极意义。"而反复咏叹的"乐土"意象,既是对理想国的向往,更是对现实的有力否定,闻一多称之为"黑暗中的火把,照亮了周代农奴的精神世界"。

艺术手法上,三章重章叠句构成强烈韵律。王夫之《诗经稗疏》盛赞:"'黍-麦-苗'之物序,'顾-德-劳'之情变,'土-国-郊'之境迁,如三叠阳关,一唱三叹。"这种递进式结构,使批判力度层层加深,最终在"谁之永号"的反问中达到高潮。现代语言学家王力指出,末章疑问句的运用,使诗歌"突破了单纯控诉的格局,升华为对公平社会的哲学叩问"。

《硕鼠》的永恒价值,在于它超越了时代局限。余冠英在《诗经选》中强调:"'适彼乐土'的呼唤,不仅是农奴的逃亡宣言,更是人类对正义社会的永恒追求。"这种将具体苦难升华为普遍人文关怀的特质,使其成为《诗经》中最具现代性的篇章之一,至今仍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芒。

点评

《魏风·硕鼠》以啮齿动物为喻,将剥削者贪婪丑态刻画入骨。清人方玉润于《诗经原始》中叹曰:"痛斥剥削者如大鼠,而民思适乐国,怨极而思遁也。"其笔锋如刻刀,三章叠唱间将农人积怨层层推至沸点。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独赏其"怨而不怒"的节制:"'逝将去女'之誓,非抗争之剑,乃决绝之舟。所谓'乐土',实为乌托邦式精神逃亡。"诗中"黍""麦""苗"的递进,恰如宋人朱熹《诗集传》所注:"食根食实乃至食苗,贪得无厌至此,民心安得不溃?"

近人闻一多《风诗类钞》点破其复沓之美:"三章如三重波浪,每重皆以'硕鼠'厉呼起势,终以'谁之永号'作空谷回响,余痛不绝。"那"乐土"的虚妄向往,恰反衬出现实的窒息,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诗人体物之妙,在于以希望写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