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竹竿

2025年07月05日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佚名

译文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
竹竿细长又轻盈,用它垂钓淇水滨。
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难道我不想念你?路途遥远难相见。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
左边泉水潺潺流,右边淇水悠悠淌。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姑娘出嫁去远方,远离兄弟和爹娘。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
右边淇水悠悠淌,左边泉水潺潺流。
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嫣然一笑露皓齿,身佩美玉步婀娜。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
淇水悠悠日夜流,桧木船桨松木舟。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驾起小船去远游,借此排解我忧愁。

词语注释

籊籊(tì tì):形容竹竿细长的样子。
淇(qí):淇水,古代河流名。
瑳(cuō):形容牙齿洁白的样子。
傩(nuó):形容行走时姿态优美。
滺滺(yōu yōu):形容水流悠长的样子。
桧楫(guì jí):用桧木做的船桨。

创作背景

淇水之畔的修竹在春秋的风中低吟,当卫国的月光浸透《诗经·卫风》的绢帛时,那位被后世称为许穆夫人的贵族女子,正以竹竿为笔,以沧浪为墨,写下这首穿越两千六百年仍带着水汽的思乡曲。

据《毛诗序》记载,此诗当作于许穆夫人嫁往许国后的某个春日。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在异国的宗庙里闪烁,而她的目光却越过宫墙,看见故乡淇水边"籊籊"作响的翠竹——那修长挺立的竹影,曾是她少女时代垂钓的伙伴。《水经注》中记载的"淇水出河内隆虑县西大号山",此刻化作诗中左右萦绕的水系意象,泉源与淇水的方位反复咏叹,恰似思乡情结在心底的迂回盘旋。

考古发现的春秋时期骨雕玉佩,让我们得以想见"佩玉之傩"的细节。卫国王女出嫁时的环佩叮当,在多年后成为记忆里最清脆的残响。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系年》中关于卫国婚嫁的记载,正与此诗"女子有行"的咏叹互为印证——那些载着嫁妆的松木舟楫("桧楫松舟"),终成为漂浮在历史长河中的文化符号。

当许穆夫人写下"以写我忧"时,竹简的纤维或许正吸收着她指尖的温度。这种以竹竿起兴的手法,后来在《楚辞·渔父》的"沧浪之水"中形成遥远的回响。而淇水滺滺的波光,至今仍在甲骨文"水"字的刻痕里,荡漾着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家国忧思。

赏析

《竹竿》以竹竿垂钓的意象开篇,瞬间勾勒出淇水之畔的静谧画面。"籊籊"二字叠用,既摹竹竿修长之态,又暗含摇曳生姿的韵律美,正如钱钟书所言"叠字如珠玉落盘,使物象顿生灵动"(《管锥编》)。钓竿与淇水的组合,构建出一个充满张力的艺术空间——看似闲适的垂钓场景下,潜藏着"岂不尔思"的汹涌情感。

诗中"左泉右淇"的地理意象被反复咏叹,形成回环往复的时空迷宫。朱熹在《诗集传》中敏锐指出:"卫女嫁于诸侯,思归宁而不得,故言泉源淇水常在故乡"。这种空间错位感与"女子有行"的宿命形成强烈对冲,清人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此"将女子远嫁的永恒惆怅,凝练成地理坐标的永恒对照"。

第三章的"巧笑瑳傩"堪称神来之笔。孙联奎《诗品臆说》盛赞此句:"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佩玉翩跹之姿,恰似乡愁在记忆中不断美化的过程"。卫女记忆中的明媚笑靥与当下"远兄弟父母"的现实,构成情感上的双重曝光效果。

末章"桧楫松舟"的意象群,被陈子展《诗经直解》称为"中国文学最早的精神漂流书写"。那滺滺(悠悠)流淌的淇水,既是具体的地理存在,更是情感的时间隐喻。王夫之《姜斋诗话》特别激赏"以写我忧"的结句:"'写'字兼有倾泻与书写双重意味,将无形之忧具象为可触可感的文学存在"。

全诗通过水陆意象的交替闪现,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情感蒙太奇。近人闻一多在《风诗类钞》中的论断尤为精辟:"四章诗如同四组镜头,从竹竿特写拉到淇水全景,最终定格在泛舟的孤影上,堪称中国乡愁诗的影像化先驱"。

点评

此篇《竹竿》以淇水垂钓起兴,实乃思归不得之幽曲。**王夫之《诗经稗疏》**评其"寄兴遥深",谓"竹竿籊籊"之态,正是诗人"中心摇摇"之写照——那细长竹竿在淇水畔微微颤动的模样,恰似游子欲归不能的辗转心绪。

方玉润《诗经原始》独赏其章法:"三章叠咏淇水,如连环锁子甲,回环中有荡漾之致。"尤其"巧笑之瑳,佩玉之傩"二句,前人姚际恒赞叹为"画魂之笔":昔年姊妹的粲然笑靥与环佩叮咚,皆在波光水影中碎成涟漪,此等以乐景写哀情之法,较之直抒胸臆更觉凄婉。

末章"桧楫松舟"之句,陈启源《毛诗稽古编》点破其双重隐喻:既是实写舟楫漂流之状,又暗喻"无可依归的飘零身世"。那悠悠淇水载不动的,何止是松木小舟,更是千年文人心头挥之不去的乡愁。清人戴君恩读至"以写我忧",竟在《读风臆评》中批注:"忧字如露滴荷心,圆转中自含万顷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