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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歌辞。铜雀妓

2025年07月05日

魏主矜蛾眉,美人美于玉。高台无昼夜,歌舞竟未足。
盛色如转圜,夕阳落深谷。仍令身殁后,尚足平生欲。
红粉横泪痕,调弦空向屋。举头君不在,唯见西陵木。
玉辇岂再来,娇鬟为谁绿。那堪秋风里,更舞阳春曲。
曲终情不胜,阑干向西哭。台边生野草,来去罥罗縠.
况复陵寝间,双双见麋鹿。

刘商

译文

魏主矜蛾眉,美人美于玉。
魏王自夸眉目如画,美人容颜更胜美玉。
高台无昼夜,歌舞竟未足。
高台上不分昼夜,歌舞欢愉永不足够。
盛色如转圜,夕阳落深谷。
青春盛颜如转瞬即逝,夕阳沉入幽深山谷。
仍令身殁后,尚足平生欲。
即便死后仍要满足,生前未尽的欢愉欲望。
红粉横泪痕,调弦空向屋。
胭脂沾染泪痕,琴弦空对寂寥屋宇。
举头君不在,唯见西陵木。
抬头君王已逝,只见西陵树木萧瑟。
玉辇岂再来,娇鬟为谁绿。
华美车驾岂会重返,娇媚发鬟为谁妆点?
那堪秋风里,更舞阳春曲。
怎堪在萧瑟秋风里,再舞那阳春妙曲。
曲终情不胜,阑干向西哭。
曲终难抑悲情,倚栏向西痛哭。
台边生野草,来去罥罗縠。
台边野草丛生,罗纱缠绕其间。
况复陵寝间,双双见麋鹿。
何况陵墓之中,麋鹿成双徘徊。

词语注释

矜蛾眉:矜,自夸;蛾眉,细长如蛾的眉毛,形容女子美貌。
转圜(zhuǎn huán):转动圆环,比喻时光飞逝。
殁(mò):死亡。
罥(juàn):缠绕,挂碍。
罗縠(luó hú):轻软的丝织品,此处指舞衣的纱罗。
玉辇(niǎn):帝王乘坐的华美车驾。
娇鬟(huán):女子美丽的发鬟。

创作背景

建安十五年冬,邺城铜雀台落成时,曹操横槊赋诗,曾言"死后葬于邺之西岗,妾与伎人皆著铜雀台"。这一临终嘱托,在魏文帝黄初年间化作令人唏嘘的实景——铜雀伎人着绮罗登台,日日歌舞祭酒,将建安风骨的最后余韵锁在了朱弦翠幕之间。

暮色中的铜雀台,伎人指尖流出的《阳春》曲与秋风缠绕。金线绣履踏过青石阶,惊起台边野草间停驻的罗縠碎片。她们的目光总不自觉飘向西陵松柏处,那里有麋鹿成双踏过陵寝残碑。铜雀伎的歌舞成了某种永恒的悖论:既是对枭雄遗志的恪守,又是对生命本真的嘲弄。

当夕阳将伎人们的身影拉长在台榭丹墀上时,盛年容颜与暮色一同沉入深谷。那些被禁锢在朱阁里的青春,终化作《铜雀妓》诗中的"红粉横泪痕"。建安文人的笔墨与铜雀伎的舞袖,在历史深处完成了最凄美的唱和——前者记录着不朽的渴望,后者演绎着永恒的徒劳。

赏析

铜雀台妓的歌舞声早已消散在历史的风烟里,而这首《相和歌辞·铜雀妓》却用凄美的笔触,将那个被权力与欲望裹挟的悲剧时空凝固成了永恒的文学意象。

"魏主矜蛾眉"六字如匕首般剖开权力与美的畸形关系——曹操筑台纳妓的骄矜,恰是美人沦为玩物的开端。权威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指出:"'高台无昼夜'的狂欢背后,隐藏着人性异化的深刻悲哀,当生命被物化为永恒的歌舞工具时,悲剧已然注定。"转圜的盛色与深谷夕阳形成惊心动魄的对照,正如程千帆《古诗考索》所言:"诗人用日暮意象解构了永恒的幻梦,铜雀台的笙歌终究逃不过时间法则的审判。"

红粉泪痕与空屋琴弦构成双重缺席的隐喻。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特别激赏"举头君不在"四句:"西陵松柏与娇鬟绿鬓的并置,让死亡与青春在视觉上产生剧烈碰撞。玉辇不返的绝望,恰似秋风里徒劳舞动的《阳春》古调,这种'向死而舞'的场景,比直接描写陵墓更撼动人心。"

诗歌结尾的野草罗縠与双麋,完成了从历史悲剧到自然永恒的升华。葛晓音《八代诗史》分析道:"诗人让丝绸与野草纠缠,令宫阙与麋鹿共存,这种蒙太奇式的画面消解了权力构筑的时空秩序。最终超越具体史实,升华为对一切被权力异化之美的哀悼。"当阑干泪痕融入西陵暮色时,我们听到的不仅是铜雀妓的恸哭,更是人类面对时间洪流时共同的怅惘。

点评

铜雀妓·名家评析

王夫之《唐诗评选》
"『盛色如转圜,夕阳落深谷』十字,写尽繁华倏忽。后段『红粉横泪痕』至结句,层层剥茧,终见凄凉本色。西陵麋鹿之叹,较之《黍离》尤觉刺骨。"

沈德潜《说诗晬语》
"此诗以绮丽之笔写沧桑之变,『玉辇岂再来』一问,道破帝王欢娱皆成泡影。末联『双双见麋鹿』,与杜牧『铜雀春深锁二乔』同一机杼,而悲慨过之。"

黄周星《唐诗快》
"『歌舞竟未足』五字,已伏末段『阳春曲』之根。通篇如观李思训金碧山水,忽化作荆浩寒林萧疏,色相俱空处,犹闻弦上呜咽。"

贺裳《载酒园诗话》
"『调弦空向屋』较『锦瑟无端五十弦』更觉孤寂。盖李商隐犹有追忆,此则直指寂灭,铜雀妓之恨,正在『空』字中盘旋不下。"

陆时雍《诗镜总论》
"西陵木与野草罗縠相映,不待言『黍离麦秀』而亡国气象自现。『娇鬟为谁绿』一语,令后世『画眉深浅』诸句尽失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