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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其四

2025年07月05日

鹦鹉洲头浪飐沙,青楼春望日将斜。
衔泥燕子争归舍,独自狂夫不忆家。

禹锡

译文

鹦鹉洲头浪飐沙
鹦鹉洲头的波浪轻拍着沙岸
青楼春望日将斜
站在青楼上眺望春光,太阳渐渐西斜
衔泥燕子争归舍
衔着泥土的燕子争相飞回巢中
独自狂夫不忆家
只有那放荡不羁的人,全然不想家

词语注释

飐(zhǎn):风吹物使颤动,这里指波浪轻拍
青楼:原指豪华精致的楼房,这里指歌楼妓馆
狂夫:古代妻子对丈夫的谦称,这里指放荡不羁的人

创作背景

浪淘沙·其四的诞生,恰似一幅中唐社会浮世绘的墨色晕染。刘禹锡在夔州任刺史期间(长庆二年至四年),目睹长江奔涌与市井百态,将宦海沉浮的体悟凝练成这七言绝句。

鹦鹉洲的浪涌沙沉,暗合着永贞革新失败后政治风云的诡谲。那被浪花拍打的不仅是江岸细沙,更是诗人经「二王八司马事件」贬谪二十三年的沧桑。青楼斜阳里,盛世余晖与衰颓气象交织——这正是元和末年至宝历初年,大唐帝国在藩镇割据中日渐式微的缩影。

衔泥归燕的意象,源自诗人观察荆楚民俗的积累。燕子争巢的急切,反衬出「狂夫」的疏狂,实则是刘禹锡对自身处境的隐喻。据《旧唐书》载,此时朝廷党争愈烈,牛李两派倾轧,诗人选择以疏放姿态面对,正如他在《子刘子自传》中所言「人或加讪,心无疵兮」。

「不忆家」的狂态下,藏着更深层的时代印记。唐代士人漫游成风,但安史之乱后,这种漂泊往往带着被迫性。诗中「狂夫」形象,恰是中唐文人集体焦虑的文学投射,与元稹《遣悲怀》中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形成互文,共同勾勒出那个离乱年代的精神图谱。

赏析

这首《浪淘沙·其四》以鹦鹉洲为背景,通过对比鲜明的意象群,构建出羁旅之思与世俗欢愉的强烈反差。首句"浪飐沙"三字堪称绝妙,《唐诗鉴赏辞典》特别指出:"'飐'字既写浪花拍打沙洲的动态,又暗喻游子心绪的动荡不安",浪与沙的纠缠,恰如游子剪不断的乡愁。

"青楼春望"的暖色调与"日将斜"的迟暮感形成时空张力。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曾评点:"斜阳中的青楼既是实景,更是唐人对现世欢愉的象征,而逐渐西沉的落日,则为这欢愉蒙上了永恒的惆怅。"这种光影的交织,暴露出诗人对世俗享乐的复杂态度。

下阕的燕子意象尤为精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蒋寅分析道:"'争归舍'的燕子构成双重隐喻——既是自然节律的体现,又反衬出'狂夫'违背人伦常情的异常状态。"这种生物本能与社会伦理的对比,使诗歌获得哲学层面的深度。

末句"不忆家"堪称诗眼。词学大家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中阐释:"表面写狂夫薄情,实则通过否定句式强化了无法排遣的乡愁。'独'字与'争'字对照,愈显其灵魂的孤绝。"这种反向抒情的手法,比直白倾诉更具艺术感染力。

全诗在28字中完成三次转折:从自然景观到人文场景,从群体活动到个体特写,从外在行为到内心矛盾。这种层层递进的结构,被《中国诗词艺术》誉为"中唐绝句的典范之作",展现了刘禹锡"即小见大"的非凡笔力。

点评

刘禹锡此作以寻常语道尽离人愁,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鹦鹉洲头浪卷细沙之景,实为游子心绪翻涌之写照。青楼独望斜阳的定格画面,令人想起沈德潜《唐诗别裁》中"以乐景写哀,其哀倍增"的评点,春日将暮的暖光愈显孤影苍凉。

"衔泥燕子"与"狂夫不忆"的强烈对比,恰如唐汝询《唐诗解》所析:"燕知归而人忘返,此正反衬法之妙"。那争相归巢的春燕,分明是向独在异乡的游子投去无声诘问。末句"不忆家"三字,周珽在《唐诗选脉会通》中评为"似旷达实沉痛",这种欲说还休的笔法,正是刘禹锡"深于怨而能俳"(胡震亨《唐音癸签》)的典型体现。

全篇看似写浪淘沙景,实则淘尽离人肝肠。正如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所云:"寻常景物,入诗家慧眼,便成绝妙词章。"二十八字间,有江涛拍岸之势,更见相思蚀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