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染长安城垣时,韦应物正独坐京兆府廨的疏窗下。天宝年间的战火虽已熄灭二十余载,但那些被乱世碾碎的离别,依然在诗人的笔端凝结成霜。
凉风穿过尚带焦痕的坊墙,将案头兰草上的露水拂落在宣纸上。这株移植自终南山的木兰,恰似当年杜甫笔下"摧折不自守"的秋兰,见证过太多"牵衣顿足拦道哭"的兵车行。诗人独倚高楼时,目光所及已非盛唐时"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繁华,唯有驿道上零落的商旅,在安史之乱后荒芜的官道渐行渐远。
秋夜的月光漫过曲江残破的亭台,将太液池的涟漪照得清冷透骨。建中三年的寒露时节,北来的鸿雁掠过淮南节度使的旌旗,而旧时王谢堂前的燕子,早已随着永王璘的楼船沉入长江。这种"燕去鸿至"的物候轮回,在韦应物笔下化作比兴——正如元稹后来在《遣悲怀》中痛诉的"衣裳已施行看尽",中唐诗人的离别已不仅是空间阻隔,更是对开元盛世永远的告别。
案头烛火摇曳,照亮了诗人刚刚写就的"年年是别离"。这五个字里藏着大历年间集体记忆的密码:李益在受降城闻笛时写下"不知何处吹芦管",刘长卿送灵澈上人时慨叹"荷笠带斜阳",都在诉说着同一种时代之痛。当韦应物将离别的宿命感注入乐府旧题,那些被战火灼伤的士人们,终于在杂曲歌辞的韵律中找到了安放飘零之魂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