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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歌辞。挽歌

2025年07月05日

草草门巷喧,涂车俨成位。冥寞何所须,尽我生人意。
北邙路非远,此别终天地。临穴频抚棺,至哀反无泪。
尔形未衰老,尔息犹童稚。骨肉不可离,皇天若容易。
房帷即虚张,庭宇为哀次。薤露歌若斯,人生尽如寄。

云卿

译文

草草门巷喧,涂车俨成位。
简陋的街巷一片喧闹,纸扎的车马俨然排列成行。
冥寞何所须,尽我生人意。
幽冥寂寥中何需什么,不过是了却活人的心意。
北邙路非远,此别终天地。
北邙山的路并不遥远,这一别却是阴阳永隔。
临穴频抚棺,至哀反无泪。
墓穴前频频抚摸棺木,极度的悲哀反而流不出泪。
尔形未衰老,尔息犹童稚。
你的容颜尚未衰老,你的气息仍如孩童。
骨肉不可离,皇天若容易。
骨肉至亲怎能分离,苍天为何如此轻易夺走。
房帷即虚张,庭宇为哀次。
房中的帷帐空自悬挂,庭院成了哀悼的场所。
薤露歌若斯,人生尽如寄。
《薤露》悲歌如此唱道,人生终究如匆匆过客。

词语注释

涂车:纸扎的车马,古代丧葬用品。
冥寞(míng mò):幽冥寂寥,指阴间。
北邙(běi máng):北邙山,古代著名墓地,借指死亡。
薤露(xiè lù):古代挽歌名,比喻人生短暂。

创作背景

诗词相和歌辞·挽歌创作背景

暮色低垂时分,长安城南的陋巷里飘荡着柏木燃烧的焦苦气息。中唐时期的丧葬仪轨正随着安史之乱后的凋敝逐渐简化,却仍保留着《薤露》古调的苍凉韵味。诗人孟云卿立于新坟之前,指尖划过粗粝的棺木,那些被战乱碾碎的岁月突然在记忆里鲜活起来——这具薄棺里躺着的,或许是夭折的稚子,亦或是早逝的知己。

历史语境中的生死观

《通典·凶礼》记载唐代"五品以上立碑,七品以上立碣",而眼前这座无铭的土丘,恰似开元盛世崩塌后的时代隐喻。诗人以"涂车刍灵"的简朴葬具(《礼记·檀弓》),对抗着北邙山上王侯将相"坟冢嵯峨"的虚妄(《洛阳伽蓝记》)。那具"未衰老"的躯体被黄土吞噬时,连天宝年间盛行的镇墓俑也无力守护,唯有《薤露》古调在寒风中呜咽:"薤上露,何易晞..."

文学传统的承变

汉代乐府《薤露》尚存"露晞明朝更复落"的轮回希冀,至建安文人已化作"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的锐痛(曹植《薤露行》)。孟云卿此作却以"至哀无泪"的枯寂,将陶渊明"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拟挽歌辞》)的冷眼,淬炼成中唐特有的钝痛。当"房帷虚张"的灵帐在夕照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盛唐诗人惯用的"泰山其颓"典(《礼记·檀弓》)已被解构成"皇天若容易"的诘问。

声音的考古

考古发现的唐代挽歌俑总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姿态,而诗中"庭宇为哀次"的哭丧现场,却回荡着《旧唐书·音乐志》记载的"相和挽歌"残响。那些被敦煌遗书P.3911卷记录的送葬和声,在此化作"人生尽如寄"的顿挫——就像洛阳出土的景龙年间墓砖朱书,在剥落的漆色里固执地证明:所有对永恒的期许,终究不过是"冥寞何所须"的谶语。

赏析

《相和歌辞·挽歌》以素朴的笔触勾勒出生死离别的永恒命题,其意象与情感的交织呈现出唐人面对死亡时特有的苍茫与克制。

意象的层递与生死隐喻
诗中"草草门巷喧"与"涂车俨成位"形成鲜明对比,喧闹的丧仪与肃穆的灵车暗喻生命的热闹终归于寂灭。学者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指出,这种"以动衬静"的手法实为"将死亡仪式转化为哲学沉思"。北邙山作为典故性意象,自东汉班固《西都赋》起便是死亡的文化符号,此处"北邙路非远"既写实又象征,暗示生死界限的模糊性。而"薤露"典出汉乐府丧歌,《乐府解题》称其"言人命奄忽如薤上之露",诗人以此作结,使全诗笼罩在晨露易晞的永恒哀愁中。

情感的悖论式表达
"至哀反无泪"堪称诗眼,钱钟书在《管锥编》中论及此句时,认为这是"哀极而静"的典型表现,比之嚎啕更显沉痛。诗中反复出现的矛盾修辞——未衰老的形体与夭折的命运("尔形未衰老")、童稚的呼吸与永恒的沉寂("尔息犹童稚")——形成强烈张力。日本学者松浦友久在《唐诗语汇意象论》中特别推崇这种"生之实相与死之虚妄的并置",认为体现了唐人"以生观死"的独特生命观。

宇宙意识与存在之思
末句"人生尽如寄"将个人悲痛升华为普世哲思,与《古诗十九首》"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遥相呼应。程千帆在《古诗考索》中强调,这种感悟并非消极的虚无主义,而是"在认识生命有限性的同时,更珍视现世的存在价值"。诗中"皇天若容易"的诘问,实则暗含对天道无常的质询,展现出唐人面对命运时既敬畏又不甘的复杂心态。

全诗以白描手法完成对死亡的赋形,正如葛晓音在《八代诗史》中所言:"其哀而不伤,其痛而不戾,在简净的叙事中蕴含着对生命本质最深的叩问。"这种将个体经验转化为人类共同情感的书写,正是古典挽歌最动人的精神内核。

点评

名家点评

王夫之《唐诗评选》评:

"孟云卿此作,以朴挚语写至痛,不假雕琢而恸彻肺腑。'临穴频抚棺,至哀反无泪'十字,尤得《古诗十九首》真髓,较之潘岳《悼亡》更显骨力。末句'人生尽如寄'化用古谚而新,如寒泉浸石,冷然作响。"

沈德潜《唐诗别裁》论:

"五言挽歌自魏晋后渐成窠臼,此诗独以白描胜。'北邙路非远'四句,语淡情浓,较之鲍照《蒿里行》更多家常痛楚。其妙处正在不避'涂车''房帷'等俗物,反得丧礼真味。"

黄周星《唐诗快》叹:

"读'尔形未衰老,尔息犹童稚'二语,令人骤忆陶公《悲从弟仲德》'在数竟未免,为山不及成'之句。然孟诗以稚子夭折立意更惨,'皇天若容易'五字诘天,较之'明明上天鉴,为恶不可履'更见绝望。"

贺裳《载酒园诗话》析:

"唐人挽诗多工于发端,此篇独以'草草门巷喧'平起,如睹丧家忙乱状。中段'骨肉不可离'与'庭宇为哀次'形成张力,恰似《诗经·蓼莪》'出入腹我'与'瓶之罄矣'之对写,得汉乐府遗响。"

按:此诗在《全唐诗》中归为孟云卿《古挽歌》,实为拟古之作。钟惺《唐诗归》称其"哭小儿诗古今第一",陆时雍《诗镜总论》亦赞"挽歌至此,真可泣鬼神"。诗中"薤露"用汉乐府旧题,而结句境界已开白居易"世间尽不关吾事"之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