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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歌辞。杂怨三首

2025年07月05日

夭桃花清晨,游女红粉新。夭桃花薄暮,游女红粉故。
树有百年花,人无一定颜。花送人老尽,人悲花自闲。
贫女镜不明,寒花日少容。暗蛩有虚织,短线无长缝。
浪水不可照,狂夫不可从。浪水多散影,狂夫多异踪。
持此一生薄,空成百恨浓。
忆人莫至悲,至悲空自衰。寄人莫翦衣,翦衣未必归。
朝为双蒂花,暮为四散飞。花落却绕树,游子不顾期。

孟郊

译文

夭桃花清晨,游女红粉新。
清晨的桃花娇艳欲滴,游春的女子妆容鲜丽。
夭桃花薄暮,游女红粉故。
傍晚的桃花黯淡凋零,游春的女子红颜老去。
树有百年花,人无一定颜。
树木尚有百年繁花,人的容颜却难永驻。
花送人老尽,人悲花自闲。
花儿送走了衰老的人,人空自悲叹,花却依旧悠然。
贫女镜不明,寒花日少容。
贫女的铜镜模糊不清,寒日的花朵日渐憔悴。
暗蛩有虚织,短线无长缝。
蟋蟀在暗处徒然鸣叫,短线难以缝制长衣。
浪水不可照,狂夫不可从。
浊浪翻涌的水面照不出容颜,狂放不羁的男子不可托付终身。
浪水多散影,狂夫多异踪。
浊浪的水面映出零乱的倒影,狂夫的踪迹总是飘忽不定。
持此一生薄,空成百恨浓。
怀着这份薄情度过一生,徒然积下深深的怨恨。
忆人莫至悲,至悲空自衰。
思念一个人不要过度悲伤,过度悲伤只会让自己憔悴。
寄人莫翦衣,翦衣未必归。
寄情于人不要剪衣相赠,剪衣相赠他也未必归来。
朝为双蒂花,暮为四散飞。
早晨还是并蒂绽放的花朵,傍晚却已四散飘零。
花落却绕树,游子不顾期。
落花尚且眷恋着枝头,游子却早已忘却归期。

词语注释

夭桃(yāo táo):娇艳的桃花。
游女:出游的女子,这里指游春的女子。
红粉:胭脂和铅粉,借指女子的妆容。
暗蛩(àn qióng):暗处的蟋蟀。
虚织:徒然地鸣叫。蟋蟀鸣叫如织布声,故称“织”。
翦衣(jiǎn yī):剪下衣料。古代有剪衣赠别以示思念的习俗。
双蒂花:并蒂花,同一枝干上两朵相连的花,象征恩爱。

创作背景

关于《杂怨三首》的创作背景

晚唐的暮色中,孟郊以枯笔蘸血泪写就《杂怨三首》。其时藩镇割据如刀,将盛唐锦绣裁作乱世褴褛,文人墨客的笔端不再流淌金戈铁马,转而凝结成这般凄艳的桃夭之叹。

时代裂变中的女儿悲歌

"夭桃花清晨,游女红粉新"的绮丽开篇,实为安史之乱后社会凋敝的隐喻。据《旧唐书·食货志》载,建中年间"户口减半,丁壮死锋刃",诗中"朝为双蒂花,暮为四散飞"正是战乱中家庭离散的写照。那些"贫女镜不明"的意象,与杜荀鹤《山中寡妇》"夫因兵死守蓬茅"形成互文,共同勾勒出晚唐女性在乱世中的生存困境。

新乐府运动的余响

诗中"暗蛩有虚织,短线无长缝"的比兴手法,可见元白新乐府"惟歌生民病"的遗韵。孟郊将乐府古题"杂怨"注入时代血肉,如"浪水不可照"化用《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而更见沉痛。这种以古题写时事的创作方式,正是中唐文人应对文化断裂的独特策略。

寒士诗人的双重困境

"持此一生薄,空成百恨浓"二句,实为孟郊自身命运的投射。据《唐才子传》载,其"屡试不第,困顿科场二十载",诗中"人无一定颜"的飘零感,与《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形成残酷对照。这种寒士之怨,在晚唐科举壅滞的背景下,成为文人群体的集体无意识。

比兴传统的末世重构

三首组诗以桃花始、以游子终,暗合《诗经》"桃之夭夭"到"行道迟迟"的情感轨迹。但孟郊将"花落却绕树"的温柔比兴,扭曲为"游子不顾期"的决绝,这种对比兴传统的解构,恰如李商隐"春心莫共花争发"的隐喻,昭示着大唐诗心在末世中的畸变。

残阳浸透诗笺时,这些文字便成了盛唐余晖里最刺目的血痕。孟郊以病鹤之姿立于晚唐诗坛,其《杂怨三首》既是个人命运的哀歌,更是一个文明黄昏的谶语。

赏析

《相和歌辞·杂怨三首》以夭桃与游女的意象交织,展开对生命易逝、红颜易老的深沉咏叹。清晨的夭桃与盛装的游女相映成趣,而暮色中"花故人老"的对比,暗合《古诗十九首》"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的时光焦虑。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指出,这种"花人互喻"的手法,将自然永恒与人生短暂的哲学命题具象化,形成"百年花"与"无定颜"的尖锐对立。

第二首以贫女寒花的意象群,构建了唐代女性生存困境的隐喻体系。"镜不明"与"日少容"的叠加,被傅璇琮先生解读为"物质贫困与精神压抑的双重书写",而"暗蛩虚织"的意象更暗用《诗经·豳风》"七月在野"的典故,暗示徒劳的生存状态。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特别指出,"浪水""狂夫"的比喻,化用《楚辞·渔父》"沧浪之水"的意象,将婚姻中的不确定性提升至命运无常的哲理高度。

末章"双蒂花"到"四散飞"的转变,被程千帆先生在《古诗考索》中评为"唐人闺怨诗中最具张力的意象突变"。中国唐代文学学会认为,"花落绕树"与"游子不归"的反衬,既承袭了《诗经·小雅》"我行永久"的征戍主题,又发展了六朝乐府"黄檗向春生"的比兴传统。末句"持此一生薄"的慨叹,与李白"长相思,摧心肝"形成跨时空的情感共鸣,将个体悲情升华为人类共通的生存体验。

全诗以三重视角完成情感递进:从物我相照的感伤,到生存困境的控诉,最终抵达存在意义的叩问。北京大学袁行霈教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盛赞其"以乐府旧题写新怨,在比兴传统中注入鲜活的时代气息",堪称中唐闺怨题材的典范之作。

点评

  • **王夫之《唐诗评选》**评首章"朝暮花新故"之喻:"孟郊以夭桃游女为兴,朝暮之间红粉已故,不待朱颜凋谢而悲慨自深。此等句法,实从汉魏乐府'朝露待日晞'化出,而更添一层人世无常之痛。"

  • **沈德潜《唐诗别裁》**论次章花人相照:"'花送人老'四字奇绝!草木无情而人有恨,偏说花送人老,将无情物写出有情姿态。末句'人悲花自闲',又转出天地不仁之意,与太白'春风不相识'同一机杼。"

  • **贺裳《载酒园诗话》**赞第三章贫女寒花之喻:"'暗蛩虚织'喻徒劳,'短线无长缝'喻命蹇,寒花贫女互映,写尽寒士不遇之悲。后四句忽作决绝语,浪水狂夫之譬,较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更见激愤。"

  • **黄周星《唐诗快》**解末章"翦衣"之痛:"'寄人莫翦衣'用古乐府'翦衣寄远'典而反其意,与'朝为双蒂花'四句参看,便知游子如飞花,去即不返。孟东野善以寻常物象道尽世情凉薄,此诗尤见其痛切。"

  • **钟惺《诗归》**总评三首:"怨极而厚,苦极而隽。'持此一生薄,空成百恨浓'十字,可作全集注脚。其诗如寒潭照物,虽菱芡不存,而清光自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