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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妾薄命

2025年07月05日

薄命妇,良家子,无事从军去万里。汉家天子平四夷,
护羌都尉裹尸归。念君此行为死别,对君裁缝泉下衣。
与君一日为夫妇,千年万岁亦相守。君爱龙城征战功,
妾愿青楼欢乐同。人生各各有所欲,讵得将心入君腹。

张籍

译文

薄命妇,良家子,无事从军去万里。
苦命的女子啊,本是良家女子,无缘无故随军远征万里。
汉家天子平四夷,护羌都尉裹尸归。
汉朝天子平定四方蛮夷,护羌都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
念君此行为死别,对君裁缝泉下衣。
想到你此行已是永别,只能含泪为你缝制黄泉下的衣裳。
与君一日为夫妇,千年万岁亦相守。
即便只与你做了一日夫妻,也愿千年万年相守不离。
君爱龙城征战功,妾愿青楼欢乐同。
你渴望在龙城建功立业,我却只盼与你共享平凡欢愉。
人生各各有所欲,讵得将心入君腹。
人生各有各的追求,又怎能将我的心意强加于你?

词语注释

护羌都尉:汉代官职名,负责羌族事务的武官。
裹尸:用马皮包裹尸体,指战死沙场。典出《后汉书·马援传》。
泉下:黄泉之下,指阴间。
龙城:匈奴祭天圣地,此处代指边塞战场。
青楼:此处指富贵人家的闺阁,非指妓院(唐代尚无此引申义)。
讵(jù):岂,怎。

创作背景

诗词杂曲歌辞·妾薄命创作背景

暮色浸染长安城垣时,坊间琵琶声咽,教坊乐工正将边塞征人的血泪谱入新声。《妾薄命》作为乐府杂曲歌辞,诞生于盛唐向中唐转捩的烽烟里,其字句间奔涌着时代洪流碾过的裂帛之声。

征戍血泪浸透的创作土壤
天宝年间,唐玄宗开边政策愈炽,"汉家天子平四夷"的雄图下,是"护羌都尉裹尸归"的残酷现实。据《资治通鉴》载,仅天宝六载(747年),哥舒翰攻吐蕃石堡城,"唐士卒死者数万",诗中"无事从军去万里"的"良家子",正是无数被征发戍边的关中子弟缩影。敦煌出土的《王昭君变文》亦有"闺中年少妇,灼灼足春华。忽见庭前柳,将疑是落花"之句,与此诗形成跨越时空的互文。

青楼与边关的镜像叙事
"君爱龙城征战功,妾愿青楼欢乐同"二句,实为对府兵制崩坏后社会畸变的深刻摹写。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指出,唐代征人久戍不归,其妻或没入掖庭,或流落北里。诗中"青楼"非指风月,而是《教坊记》所载"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的官方乐籍制度。女子以"欢乐同"的决绝之语,反衬出"裁缝泉下衣"的绝望。

乐府传统的悲怆变奏
此诗承袭汉乐府《有所思》"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的刚烈,又融入南朝吴歌《华山畿》"棺木为侬开"的痴绝。敦煌写卷P.2555中《闺情》"愿为马鞭带,出入环臂随"的炽热,在此化作"千年万岁亦相守"的幽冥之约。诗人以"人生各各有所欲"的清醒认知,剖开了盛唐边塞诗中"功名只向马上取"的浪漫幻象。

当我们在敦煌残卷与《乐府诗集》的泛黄纸页间追寻这首诗的踪迹,仿佛仍能听见那个将剪刀抵在嫁衣上的女子,用生命完成对战争最凄艳的控诉。

赏析

这首诗以"薄命妇"的独白展开,通过强烈的生死对比与时空张力,展现战争背景下女性命运的悲剧性。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唐诗选注》指出:"'无事从军去万里'七字已写尽征妇之怨,'裹尸归'三字更是将战争的残酷性推向极致"。

意象运用极具震撼力
"泉下衣"的缝制意象令人心惊,学者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评点:"裁缝寿衣本是日常行为,但'泉下衣'三字使温馨的家庭场景瞬间蒙上死亡阴影。这种日常与恐怖的并置,形成巨大的情感冲击"。而"龙城征战功"与"青楼欢乐同"的对比,正如程千帆《古诗考索》所言:"将男性建功立业的战场荣耀与女性渴望的平凡欢愉并置,揭示战争对不同性别的差异化伤害"。

情感表达层次丰富
开篇"良家子"到"薄命妇"的身份转变,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在《唐诗与宋词》中分析:"这种称谓变化暗示着社会规范对女性命运的塑造力量"。末句"讵得将心入君腹"被《中国诗歌艺术研究》评为:"用反问句式将无奈推向极致,既是对沟通不可能的绝望认知,也是对性别隔阂的深刻揭示"。

时空结构匠心独运
"一日为夫妇"与"千年万岁亦相守"的时空对照,北京大学袁行霈教授在《中国文学史》中阐释:"用时间的极端压缩与无限延伸形成张力,短暂的实际婚姻与永恒的誓言构成残酷反讽"。这种结构呼应了汉代乐府《上邪》的抒情方式,但更添现实沉重感。

全诗通过白描与抒情的结合,实现了"个人悲欢与时代创伤的完美统一"(钱钟书《谈艺录》),在简练的叙事中完成对战争、性别、命运的多维思考,堪称唐代边塞闺怨诗中的典范之作。

点评

名家点评

王夫之《唐诗评选》评此诗曰:
"以寻常语道尽征戍之苦,'裹尸归'三字刺目惊心。末四句尤见性情,不怨不怒而哀怨自深,乐府遗响也。"

沈德潜《唐诗别裁》云:
"'与君一日为夫妇,千年万岁亦相守'二句,痴绝痛绝!较之'恨不相逢未嫁时'更进一层。青楼龙城之对,非历尽世情者不能道。"

贺裳《载酒园诗话》赞叹:
"结句'人生各各有所欲,讵得将心入君腹',真勘破情关之语。以淡语写浓愁,如闻弃妇捣衣声里一声长叹。"

黄周星《唐诗快》点评:
"此诗当与杜甫《新婚别》并读。杜诗沉郁,此诗清峭,同写征妇怨而各极其妙。'泉下衣'之想象,较之'罗襦不复施'更觉凄恻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