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中,孟郊执笔的手在麻布衣袖下微微颤抖。贞元十二年(796年)的春风掠过溧阳县衙斑驳的粉墙,这位四十六岁的新任县尉望着案头家书,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湖州羁旅时见过的青铜镜——那镜面映照过多少游子憔悴的容颜,却照不见他们千疮百孔的心。
中唐的月光冷冽如霜。彼时藩镇割据的烽烟尚未波及江南,但科举失意的阴云已笼罩诗人半生。他在《游子吟》中写下"慈母手中线"的温婉后,笔锋陡然转入这首杂曲歌辞的凛冽。"女羞夫婿荡"四句,实为贞元年间士人漂泊的集体写照。据《唐摭言》载,当时举子"多羁旅艰辛",常有"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之叹。孟郊七试不第的屈辱,化作"客耻主人贱"的锥心之痛。
案头油灯爆出灯花,恍惚映出青铜镜的幽光。"君非青铜镜"的诘问,实则是诗人对命运的叩击。唐代铜镜常铸"见日之光,天下大明"铭文,而孟郊反其意用之——这哪里是能照见真心的明镜?不过是把衣上风尘错认作心性污浊的昏鉴。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称其"鸣唐之不幸",恰在此处得见端倪。
更鼓传来三更声响,诗人笔下的"白日弦箭"已穿透时空。敦煌出土的《杂曲子》残卷显示,此类歌辞本为教坊配乐而作,孟郊却注入士人风骨。他以"人生荣盛"劝诫世人的背后,藏着《旧唐书》记载的残酷现实:贞元后期,"铨选失才"已成痼疾,多少寒士在等待中耗尽青春。那支离弦之箭,终究射穿了盛唐气象最后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