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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曲

2025年07月05日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李益

译文

嫁得瞿塘贾
我嫁给了瞿塘的商人
朝朝误妾期
他却一次次误了归期,让我空等
早知潮有信
早知潮水涨落守时守信
嫁与弄潮儿
不如嫁给弄潮的健儿

词语注释

瞿塘贾(qú táng gǔ):瞿塘,指瞿塘峡,长江三峡之一;贾,商人。瞿塘贾即指在长江瞿塘峡一带经商的商人。
妾(qiè):古代女子对自己的谦称。
潮有信:潮水的涨落有固定的时间,比喻守信用。
弄潮儿(nòng cháo ér):指在潮水中搏击嬉戏的健儿,也比喻有勇气、敢冒险的人。

创作背景

暮春的江南,烟水迷离中总藏着无数商妇的叹息。唐代长江流域商贸繁盛,瞿塘峡作为巴蜀咽喉,商贾往来如潮,却也让多少闺阁中人独守空房。《江南曲》正是这商妇怨的凝练表达——"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的嗔怪里,浸着中唐时期"重利轻别离"的社会真实。

诗人李益以乐府旧题写新愁,实则是将目光投向运河沿岸的市井生活。当时扬州"商胡离别下扬州"(元稹句),商人"年年逐利西复东"(张籍句),而水乡特有的"弄潮儿"意象更添深意。钱塘江潮"早知潮有信"的比拟,暗合《吴越春秋》中"潮水朝夕必至"的记载,将自然现象的守信与商人的失约形成诗性对照。

这二十字的小令,恰似一枚青瓷碎片,映照着中唐商品经济勃兴时,女性在传统婚姻秩序中的微妙困境。那些被潮声惊醒的清晨,商妇们数着浪花,把怨艾化作比兴——原来最动人的情诗,往往诞生在铜钱与等待的夹缝里。

赏析

江南水乡的柔情与哀怨,在《江南曲》中化作四行凝练的诗句。这首乐府诗以商妇口吻道尽相思之苦,被明代钟惺《唐诗归》评为"荒唐之想,写怨情却真切",短短二十字间,浪花般翻涌着层层情感波澜。

"嫁得瞿塘贾"起笔即勾勒出典型的唐代商贸图景。瞿塘峡作为长江险隘,暗示商人行踪的不确定性。清代黄叔灿《唐诗笺注》指出:"'朝朝'二字见久别,'误妾期'三字写尽怨情",日日守望的期待与失望,在重复的晨昏中堆积成令人心碎的重量。

诗人匠心独运地引入"潮信"意象。钱塘潮水亘古不变的周期性,与商人的行踪无定形成尖锐对比。明代陆时雍《唐诗镜》评此"因想见怨,怨极而悔,悔甚而怒",当少妇说出"嫁与弄潮儿"时,已非理性抉择,而是情感决堤的极致表现。这种"无理而妙"(清贺裳《载酒园诗话》)的夸张,恰是民间歌谣特有的炽烈表达。

在艺术手法上,诗歌展现了乐府民歌"含思婉转"(郭茂倩《乐府诗集》)的特质。以"潮信"喻指守信之人的双关,被王尧衢《古唐诗合解》赞为"以潮信比信约,妙在无意中相关"。而商贾与渔郎的职业对比,更暗含对唐代"重商轻别离"社会风气的微妙批判。

这首小诗如一枚精巧的贝壳,在历代诗评家手中传递出不同光泽。沈德潜《唐诗别裁》称其"怨而怒矣,然不怒不显其怨",恰点明其情感张力;而现代学者傅璇琮则从中看到"市民意识觉醒的萌芽"。当潮声渐远,那跨越千年的等待与嗔怪,仍在每个有信与无信的故事里,轻轻回响。

点评

江南烟雨里诞生的这首小诗,恰似一柄青瓷茶匙,轻轻搅动了千年文人心中的涟漪。明代诗评家钟惺在《唐诗归》中叹其"无理而妙",正是道破了这二十字间惊人的艺术辩证法——商妇的痴语越荒唐,情思反而越真切。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二句,清人黄生在《唐诗摘钞》中评为"直而能婉",看似平铺直叙的怨怼里,藏着多少辗转反侧的夜晚。那瞿塘峡的险滩暗礁,竟都化作了思妇眉间的褶皱,商船每误一程归期,妆楼便多积一寸尘埃。

最妙在结句"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击节称赏:"荒唐之想,写怨情却真切。"潮水的守信与商人的失约形成锋利对照,将抽象的时间概念具象为可托付终身的对象。清人贺裳在《载酒园诗话》更进一步点破:"子虚乌有之谈,正见其情之极痴。"这种悖逆常理的假设,恰似用倒映的星辰丈量湖水深度,在逻辑的荒谬中照见情感的纯粹。

钱塘江的潮信年年如约而至,而人间白首的诺言却总被风浪打湿。这首小令之所以能穿越时空激起共鸣,或许正如近代学者俞陛云在《诗境浅说续编》所言:"以潮信喻心期,于无理中见有情,此之谓天籁。"当理性的堤岸被情感的潮水漫过,留下的正是这样晶莹剔透的诗歌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