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冬,邺城西郊的漳水之畔,铜雀台在落雪中巍然矗立。曹操横槊立于高台之上,望着新筑的三台建筑群,忽然将酒爵重重掷于案几:"吾欲令伎人着霓裳,登台歌舞以娱暮年。"这句醉语,却成了后世文人心头挥之不去的意象。
这座"高十丈,有屋百间"的楼台,在曹丕《典论》中本是"扬仁化于宇内"的象征,却因曹植《铜雀台赋》中"连飞阁乎西城"的绮丽笔触,逐渐演变为盛衰无常的隐喻。当南北朝诗人沈约提笔写下《相和歌辞·铜雀台》时,铜雀伎的传说已在乐府中流转百年。
"歌扇向陵开"的起笔便带着凄艳——铜雀台上的罗扇仍为西陵墓主而舞,可曹操的遗令分明写着"月朝十五,辄向帐作伎"。诗人故意将时空错置,让歌舞伎对着冰冷的陵墓展扇,玉杯中的醴酒早已化作祭奠的冷浆。"舞时飞燕列"暗用赵飞燕典故,那些轻盈的舞姿愈是美妙,愈衬得"梦里片云来"的虚无——先帝魂灵真会如片云归来吗?
暮色中的铜雀台最是伤人。沈约捕捉到"月色空馀恨"的刹那:清辉洒在伎人缀满珍珠的裙裾上,她们耳畔响着"松声暮更哀"的悲鸣。曹操《遗令》中"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的嘱托,此刻化作"谁怜未死妾"的诘问。当最后一位乐伎"掩袂下铜台"时,衣袖拂过的不仅是汉白玉栏杆,更是魏晋南北朝四百年来所有未亡人的泪痕。
这座台榭在唐诗中化为"日暮铜雀迥,秋深玉座清"(刘长卿),在宋词里凝作"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滕宗谅)。而沈约的相和歌辞,恰似那柄向陵墓展开的纨扇,一面绣着建安风骨的落日余晖,一面映出齐梁诗风的晓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