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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空城雀

2025年07月05日

空城雀,何不飞来人家住,空城无人种禾黍。
土间生子草间长,满地蓬蒿幸无主。近村虽有高树枝,
雨中无食长苦饥。八月小儿挟弓箭,家家畏我田头飞。
但能不出空城里,秋时百草皆有子。黄口黄口莫啾啾,
长尔得成无横死。

王建

译文

空城雀,何不飞来人家住,空城无人种禾黍。
孤城中的麻雀啊,为何不飞到有人家居住的地方?空荡的城里无人耕种庄稼。
土间生子草间长,满地蓬蒿幸无主。
在泥土中繁衍,在杂草间成长,遍地野草,幸好没有主人驱赶。
近村虽有高树枝,
附近的村庄虽有高大的树枝可栖,
雨中无食长苦饥。
但雨中无处觅食,长期忍受饥饿之苦。
八月小儿挟弓箭,家家畏我田头飞。
八月里孩童手持弓箭,家家户户都害怕我在田间飞啄。
但能不出空城里,秋时百草皆有子。
只要不离开这座空城,秋天时百草结籽便可充饥。
黄口黄口莫啾啾,
小麻雀啊小麻雀,别再啾啾哀鸣,
长尔得成无横死。
愿你们平安长大,免遭意外横祸。

词语注释

禾黍(hé shǔ):泛指粮食作物。
蓬蒿(péng hāo):野草名,泛指杂草。
黄口(huáng kǒu):幼鸟,此处指小麻雀。
啾啾(jiū jiū):拟声词,形容鸟雀的鸣叫声。
横死(hèng sǐ):意外死亡,非正常死亡。

创作背景

空城雀:一幅中唐乱世的民生图鉴

王建这首《空城雀》以寓言笔法,将战乱后荒芜城池中的麻雀命运,编织成中唐社会凋敝的深刻隐喻。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天宝之乱后的历史现场,便能读懂字里行间那浸透血泪的生存智慧。

一、安史之乱的余烬

诗中"空城无人种禾黍"的惨景,实为755年安史之乱后的真实写照。据《旧唐书》记载,叛乱期间"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洛阳城内"荆棘满城,狐兔纵横"。诗人以麻雀视角展现的荒芜世界,恰是杜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民间注脚。

二、赋税压迫下的生存智慧

"近村虽有高树枝,雨中无食长苦饥"二句,暗合《资治通鉴》所载代宗时期"十室九空,赋敛仍旧"的史实。麻雀宁可选择"满地蓬蒿"的空城,也不愿靠近人类村落,这种反常态的选择,折射出百姓在沉重赋税下的生存策略——宁可荒野求生,也不愿沦为官府盘剥的对象。

三、儿童弓箭的象征

"八月小儿挟弓箭"的细节尤为惊心。中唐时期战乱频仍,民间尚武成风,《新唐书·兵志》载"乡里童子皆习弓矢"。这个看似闲笔的描写,实则是全民军事化的缩影,连孩童都成为生存威胁的象征。

四、诗人的悲悯情怀

末句"长尔得成无横死"的祈祷,与白居易《秦中吟》"劝尔莫射禽,禽中尔易老"形成精神共鸣。这种将禽鸟命运与民生疾苦相勾连的写法,继承自《诗经·鸱鸮》的比兴传统,在冷峻的写实中注入温暖的伦理关怀。

在晚唐孟郊《空城雀》"饥啄空城土"的续写中,在宋人梅尧臣"官仓岂无粟"的诘问里,我们都能看到王建此诗开创的批判传统——那些在蓬蒿间挣扎的小生命,永远在提醒着治乱兴衰的永恒命题。

赏析

这首诗以"空城雀"为核心意象,构建了一幅荒芜与生机并存的末世图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蒋寅曾指出:"'空城雀'实为唐代战乱后社会凋敝的缩影,雀鸟的生存困境恰似百姓的流离失所"。

意象的深层隐喻
"满地蓬蒿幸无主"中的荒草意象,被《唐诗鉴赏辞典》解读为双重象征:既表现城池的荒废,又暗喻无主之地反成雀鸟的庇护所。这种悖论式书写,折射出诗人对战争导致权力真空的深刻反思。而"八月小儿挟弓箭"的细节,复旦大学古典文学教授陈尚君认为:"将儿童异化为迫害者,暗示战乱时代伦理秩序的彻底崩塌"。

情感张力的艺术呈现
诗中"黄口黄口莫啾啾"的呼告语,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欧丽娟分析道:"以母亲般的口吻告诫幼雀,在温柔中迸发出锥心之痛。这种拟人化处理,使雀鸟成为所有乱世弱者的共情载体"。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傅璇琮特别激赏结尾句"长尔得成无横死",称其"用最朴素的生存愿望,完成了对战争最有力的控诉"。

结构中的时代悲歌
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指出:"诗歌采用'空城-近村-空城'的空间回环,对应着'求生-威胁-苟活'的命运闭环"。这种结构设计,中国人民大学诸葛忆兵教授认为:"揭示出中唐百姓在战乱与赋税双重压迫下的生存困境,雀鸟的飞行轨迹实为时代苦难的拓扑图"。

全诗通过雀鸟视角,将博物学观察升华为社会批判。正如北京大学钱志熙教授所言:"诗人以物性写人性,用生物链的残酷隐喻社会链的黑暗,最终在'无横死'的卑微祈求中,完成了对和平最庄严的礼赞"。

点评

《空城雀》以质朴笔触勾勒乱世浮生,明代诗评家钟惺于《唐诗归》中叹曰:"'空城无人种禾黍'七字,写尽荒芜气象,雀之悲即人之悲也。"此语道破诗中物我相融之妙。

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特别激赏结句:"'黄口'二语以禽言作警世通言,恻然有《诗经·鸱鸮》遗意。野雀求生之态,正映黎民避祸之智。"诗中"满地蓬蒿幸无主"句,王夫之《唐诗评选》评为:"'幸'字用得刺目,乱离人反羡荒草自在,愈见其哀。"

近人俞陛云《诗境浅说》析其艺术:"前写荒城如巨幅水墨,后转'挟弓箭'陡生波澜。雀畏人耶?人畏雀耶?乱世互为惊弓之鸟,此白乐天'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之深意也。"元代方回《瀛奎律髓》更点明:"通篇比体,雀即流民化身。'秋时百草皆有子'句,暗藏'苛政猛于虎'之讽。"

此诗最动人处,正在于将《礼记·檀弓》"泰山妇哭"的悲怆,化作野雀啄食的日常图景。钱钟书《谈艺录》谓:"少陵《瘦马行》之仁心,摩诘《漆园》之冷眼,此诗兼而有之。"恰如雀影掠过盛唐残垣,留下一声跨越千年的生存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