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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歌辞。反白头吟

2025年07月05日

炎炎者烈火,营营者小蝇。火不热真玉,蝇不点清冰。
此苟无所受,彼莫能相仍。乃知物性中,各有能不能。
古称怨报死,则人有所惩。惩淫或应可,在道未为弘。
譬如蜩鷃徒,啾啾啅龙鹏。宜当委之去,寥廓高飞腾。
岂能泥尘下,区区酬怨憎。胡为坐自苦,吞悲仍抚膺。

居易

译文

炎炎者烈火,营营者小蝇。
熊熊燃烧的是烈火,嗡嗡作响的是小蝇。
火不热真玉,蝇不点清冰。
烈火无法灼烧真正的美玉,苍蝇不能玷污纯净的寒冰。
此苟无所受,彼莫能相仍。
如果它们本身不受影响,外物也无法侵扰。
乃知物性中,各有能不能。
由此可知万物本性,各有能与不能。
古称怨报死,则人有所惩。
古人说怨恨会招致死亡,使人有所戒惧。
惩淫或应可,在道未为弘。
惩戒放纵或许可行,但于大道而言并不宽广。
譬如蜩鷃徒,啾啾啅龙鹏。
就像蝉与小鸟,叽喳嘲笑巨龙与大鹏。
宜当委之去,寥廓高飞腾。
不如放下它们,展翅高飞向辽阔天空。
岂能泥尘下,区区酬怨憎。
怎能困于泥尘之中,为小小恩怨纠缠不休。
胡为坐自苦,吞悲仍抚膺。
何必自寻苦恼,忍痛捶胸空悲切?

词语注释

营营:yíng yíng,形容苍蝇嗡嗡飞的声音。
啅:zhuó,通“啄”,此处指蜩鷃的鸣叫声。
蜩鷃:tiáo yàn,蝉与小鸟,比喻渺小之物。
膺:yīng,胸膛。
寥廓:liáo kuò,广阔高远的天空。

创作背景

诗词相和歌辞·反白头吟创作背景

历史脉络中的诗心

中唐时期,政治漩涡中的白居易以《反白头吟》回应汉代卓文君《白头吟》的千年余响。贞元十九年(803年),白居易与元稹同登书判拔萃科,在长安见证"永贞革新"前夕的暗流,这首看似咏物的小诗,实为诗人对政治倾轧的隐喻式书写。

烈火与寒冰的隐喻

"火不热真玉,蝇不点清冰"二句化用《淮南子·俶真训》"钟山之玉,炊以炉炭,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的典故。元和初年(806年),白居易任盩厔尉时目睹官场腐败,如同诗中所写营营青蝇,《诗经·小雅》中"营营青蝇,止于樊"的意象在此获得新的政治解读。

道统与惩戒之辩

"惩淫或应可"句暗合《尚书·吕刑"刑罚世轻世重"的思想,折射出白居易任左拾遗期间(808-810年)的谏官经历。当时宰相李吉甫与李绛党争,诗人以"蜩鷃徒"喻政敌,其《论制科人状》奏章与此诗形成互文。

庄周式的超脱

末六句明显受到《庄子·逍遥游》影响:"蜩与学鸠笑之曰...彼且奚适也?"白居易在江州司马任上(815年)重编诗集时,将此诗置于"感伤"类,与其《放言五首》共同构成对"永贞革新"失败后的精神突围。

玉簪击节碎,冰魄映日澄。
不为青蝇染,宁作白虹升。
元和风雨急,长庆暮云崩。
留得诗家眼,冷看世态层。

此诗以物性喻人性,在看似冷静的哲理阐述中,藏着白居易青年时期"兼济天下"的热血与后来"独善其身"的智慧,成为中唐士人精神转型的文学标本。

赏析

《相和歌辞·反白头吟》以精妙的自然意象为喻,构建了一个关于人性与处世哲学的深刻寓言。诗中"炎炎者烈火,营营者小蝇"的强烈对比,既是物性差异的写照,更暗喻人性本质的不可移易。权威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指出,这种"以物性喻人性"的手法,体现了中唐哲理诗"即物达理"的典型特征。

"火不热真玉,蝇不点清冰"二句,通过物理现象的客观陈述,揭示了品格高洁者不受外物玷污的真理。程千帆《古诗考索》特别赞赏此联"以自然现象证人生至理",认为其继承了《荀子·劝学》"玉在山而草木润"的比德传统。诗人将"真玉""清冰"的意象人格化,形成富有张力的道德象征。

在情感表达上,诗歌呈现出由愤懑到超脱的升华轨迹。前八句以冷峻笔调批判怨怨相报的狭隘,后六句则借"龙鹏""寥廓"的壮阔意象展现精神超越。葛晓音《唐诗宋词十五讲》分析道:"'蜩鷃啅龙鹏'的寓言式对比,既是对世俗小人的辛辣讽刺,更是诗人自我精神境界的庄严宣告。"这种情感转换暗合庄子"小大之辩"的哲学思辨。

诗歌最动人的哲理闪光在于"乃知物性中,各有能不能"的顿悟。莫砺锋《唐诗与宋词》认为此句"将儒家'各安其分'的思想与道家'因性任物'的智慧熔于一炉"。诗人最终选择"寥廓高飞腾"的超越姿态,这种处理方式与陈子昂《感遇》"吾观昆仑化"一脉相承,体现了士人面对诽谤时"不滞于物"的精神高度。

全诗以"胡为坐自苦"的反诘作结,在自省中完成情感的净化和升华。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特别推崇这种"以问代答"的结尾,认为它"既保持了诗歌的开放性,又暗示了诗人已获得答案的从容"。这种情感处理方式,使哲理诗兼具思想的深度与艺术的感染力。

点评

名家点评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评:
"玉冰之喻,高绝尘表。后段尤见诗人忠厚之旨,非徒以峻厉为能。退之(白居易)此作,真所谓‘怨而不怒’者。"

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论:
"白乐天《反白头吟》以烈火小蝇起兴,至‘蜩鷃啅龙鹏’句,骨力陡健,一扫齐梁柔靡之气。末四语更作解脱语,是达观人吐属。"

宋代·黄彻《䂬溪诗话》析:
"物性各有能不能,此句道尽天机。乐天盖借物理以讽人事,彼营营者固不足污我清冰之操,犹杜少陵‘尔曹身与名俱灭’意也。"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赏:
"通篇以比体为骨,真玉清冰,自写其皎然不滓之志。‘寥廓飞腾’之结,翩然有遗世独立之思,较之原辞《白头吟》‘凄凄复凄凄’者,别开异境。"

唐代·元稹《酬乐天吟》附:
"读君《反白头》,如闻清庙瑟。一洗儿女悲,浩然天地立。蝇火之喻,可铭座右。"
(见《元氏长庆集》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