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72年-公元846年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歌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语言平易通俗,有“诗魔”和“诗王”之称。其作品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诸多问题,对后世诗歌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与元稹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
大历七年正月二十日(公元772年2月28日),河南道新郑县城西的东郭宅第内,白氏家族迎来了长房嫡孙的诞生。据《旧唐书·白居易传》载:"白居易字乐天,太原人,北齐五兵尚书建之仍孙",其曾祖白温"徙居下邽",至祖父白锽任巩县令时,这一支白氏已在中原扎根。新郑作为畿辅要地,《新唐书·地理志》称其"属河南道郑州,去洛阳二百四十里",正是白锽晚年定居之所。
白家宅院中那株百年古槐犹带残雪,新生儿洪亮的啼声惊飞了檐下栖雀。其父白季庚时任宋州司户参军,据《白氏长庆集》卷四十六《太原白氏家状二道》自述:"大历七年,予始生"。母亲陈氏乃"颍川陈氏之女,聪慧贤明,通诗书"(见《白氏文集》补遗《襄州别驾府君事状》),这个诞生于书香门第的婴孩,后来在《与元九书》中追忆:"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无'字示仆者,仆虽口未能言,心已默识。"
是年正月,唐代宗改元大历已七载。据《资治通鉴》记载,正月丙戌"大雪盈尺",而新郑所在的河南道刚经历安史之乱的重创,《元和郡县图志》载该地"户口减耗,十不存一"。白家宅前官道上,时有逃荒民众经过,这幕景象或许为诗人日后"惟歌生民病"的创作埋下伏笔。其从叔白季康时任徐州彭城县令,闻讯遣人送来《毛诗正义》为贺,这部典籍后来成为诗人文学启蒙的重要读本。
按唐代士族礼制,新生儿需行"弄璋之庆"。白锽取《礼记·乐记》"大乐与天地同和"之意,为孙儿拟定"居易"之名,又据《周易·系辞》"乐天知命故不忧"择表字"乐天"。这一命名被记录在洛阳白居易故居出土的《白氏族人墓志铭》中,墓志现藏洛阳博物馆。当时谁都不曾料到,这个在战乱后萧条年代诞生的婴儿,四十年后将用《秦中吟》《新乐府》等诗篇,为大唐奏响最动人的盛世余音。
暮春的长安城尚余几分料峭,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才抽出嫩芽,十六岁的白居易青衫磊落,怀揣诗卷立于顾况宅邸前。据《幽闲鼓吹》载:"白尚书应举,初至京,以诗谒顾著作。"这位以性情耿介闻名的著作郎,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翻检着名刺,瞥见"居易"二字时忽捻须而哂:"米价方贵,居亦弗易。"
少年郎君却不卑不亢,将精心誊写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双手奉上。当顾况读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时,原本斜倚胡床的身躯渐渐坐直;待诵至"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竟拍案而起。《唐才子传》记此情景尤为生动:"况睹姓名,熟视白公曰:'吾谓斯文遂绝,复得吾子矣!'"案头茶汤映着窗外新柳,墨香与花香交织中,老名士亲自为少年斟满一杯阳羡茶。
宋人计有功在《唐诗纪事》中补充了关键细节:"况为延誉,声名大振。"这场会面后,顾况逢人便道"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难",将白居易比作脱鞲而出的青鹘。王定保《唐摭言》更记载长安文士争相传抄此诗,以致"长安纸贵"。那卷诗稿上未干的墨迹,仿佛预兆着中唐诗坛即将迎来新的气象——正如少年笔下烧不尽的原上春草,在盛唐的余烬里萌发出顽强的绿意。
贞元十六年(800年)春,长安城朱雀大街槐花纷扬,三十四岁的白居易身着麻衣,随新科进士行列踏过天街。其《及第后归觐留别诸同年》诗云:"十年常苦学,一上谬成名",道尽寒窗甘苦。据《登科记考》载,是年取进士十七人,主考官高郢以"尚实学、抑浮华"著称,正契合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的主张。
放榜日,白居易名在第四。徐松《登科记考》引《唐语林》载其看榜情景:"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唐人重进士科,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而白氏正值壮年得第,其喜悦见于《及第后忆旧山》:"偶献子虚登上第,却吟招隐忆中林"。
按唐代科举制,进士及第后需经吏部铨选。白居易在《箴言》中自述:"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其间作《百道判》备试,后竟成应试范本。《唐才子传》称其"判入高等,授秘书省校书郎",此乃后话。
值得一提的是,白居易与元稹同科及第,二人订交于此时。元稹《酬乐天东南行诗》自注云:"贞元中,与乐天同登科第",开启"元白"千古唱和之谊。白氏晚年作《与元九书》犹忆:"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可见进士及第实为其人生转折。
唐人韦绚《刘宾客嘉话录》载当时谚语:"元和主司第,三十有六人,半在藩镇,半在朝廷",而白居易终以"兼济天下"之志步入仕途。其及第时所作《策林》七十五篇,已见"惟歌生民病"的抱负,为日后《新乐府》创作埋下伏笔。
贞元十九年(803年)春,长安新柳初绽时,三十二岁的白居易终于等来了吏部的铨选结果。《旧唐书·白居易传》载:"贞元末,进士、拔萃皆中,补校书郎。"这年他刚以"书判拔萃科"第四等的成绩登第,与元稹同授秘书省校书郎之职。白居易在《常乐里闲居偶题》中自述:"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字里行间却掩不住初入仕途的欣喜。
秘书省位于皇城西南隅的含光殿旁,朱门青瓦间藏着三万卷皇家典籍。据《唐六典》记载,校书郎虽只是正九品上的小官,却要"掌雠校典籍,刊正文章",非文采斐然者不得居此职。白居易每日与元稹"对掌纶诰,双飞鸾凤"(《祭微之文》),在芸香氤氲的崇文馆中,用朱笔为《汉书·艺文志》校订讹误。他在《策林序》中回忆这段时光:"闭户累月,揣摩当代之事",那些青灯黄卷下的苦读,后来都化作《策林》七十五篇中的真知灼见。
微薄的俸禄让白居易只能租住常乐坊的陋室。《卜居》诗云:"长羡蜗牛犹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但这位新科校书郎却在案头种起了青竹。韦执谊《翰林院故事》记载,当时秘书省同僚多"以饮酒赋诗为事",白居易却常独自捧着《贞观政要》研读至夜半。某夜他在廊下遇见值宿的独孤郁,两人论及太宗纳谏之事,竟不觉"露湿阶堞,月移槐影"(《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自注)。
这年冬月,校书郎们奉命整理开元年间制诰。当白居易在故纸堆中发现陆贽的奏议时,激动得"执卷趋走以呈监修"(《唐会要》卷六十四)。后来他在《赋赋》中特别提到这段经历:"我国家恐文道浸衰,诏礼部举贤良方正之才",字字可见其对文教事业的赤诚。次年正月德宗驾崩,正是白居易与同僚们连夜校勘遗诏,将"永贞"年号郑重写入青史。
在秘书省的三年里,这个来自新郑的寒门士子完成了重要蜕变。《白氏长庆集》中保留着当时所作的《为人上宰相书》,其文风已褪去早期骈俪之习,显出"文章合为时而著"的端倪。当他最终卸任时,那座藏着大唐文脉的崇文馆,早已为这位未来"诗王"铺就了通往紫薇垣的阶梯。
元和元年的长安城,春寒料峭中透着一股躁动。三十五岁的白居易将校书郎的青色官服叠得方正,搁在案头时,砚台里新磨的墨汁正泛着幽光。据《旧唐书》本传载:"元和初,罢校书郎,与元稹将应制举,退居上都华阳观,闭户累月,揣摩当代之事",那方狭小的道观居室,从此成了大唐政治风暴的酝酿之所。
窗外的榆钱簌簌落在窗纸上,白居易与元稹相对伏案的身影被油灯拉得忽长忽短。陈振孙《白文公年谱》详述这段时光:"与微之(元稹)居华阳观,撰《策林》七十五篇,凡朝廷之大体,君臣之大节,邦国之大柄,军国之大政,靡不综核。"他们以《诗经》毛传为砚,以《春秋》笔法为墨,将贞元、永贞年间的积弊一一剖开。在《策林·纳谏》篇中,白氏直言"天子之耳,不能自聪,合天下之耳听之而后聪也",这般锋利的谏言,恰似他后来在《与元九书》中自陈的"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的初心。
当夏蝉开始嘶鸣时,他们的创作转向了更为锐利的诗行。《新乐府序》记载此时创作情境:"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在《秦中吟·重赋》中,"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的控诉,与《策林·息游惰》里"省官并俸,去闲食之费"的政论形成奇妙的互文。洪迈《容斋随笔》特别指出:"白乐天《秦中吟》《新乐府》之作,讽当时之事,意在补阙。"那些沾着市井烟火气的诗句,实则是经过精密推敲的政治方案——正如他在《寄唐生》诗中所言:"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秋雨打湿华阳观的青砖时,元白二人的衣袖已堆满诗稿。汪立名《白香山年谱》考据此时创作:"《新乐府》五十首始成,其规讽时事,源《诗经》美刺之旨。"其中《杜陵叟》"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的惨呼,恰与《策林·议盐法》中"去其奸利,使下无怨咨"的主张血脉相通。宋人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敏锐发现:"《策林》所言,多与乐府相表里。"当冬雪覆满终南山,这些凝结着血泪的文字已暗流般在长安士人间传抄,为两年后《策林》通过制举考试震动朝堂埋下伏笔。
这段闭门著述的岁月,在白居易《与元九书》的回忆里化作"志在兼济,行在独善"的注脚。那些白天写入策论的治国良方,夜晚便化作乐府诗里的泣血之声。正如日本学者花房英树在《白居易研究》中所揭示的:"《策林》是理性的政策建言,《新乐府》则是感性的政策实践。"当806年的月光照在华阳观的窗棂上,大唐少了一位循规蹈矩的校书郎,多了一双将要刺痛整个时代眼睛的诗笔。
元和三年春,长安城新柳初绽,三十七岁的白居易身着浅青官服,踏着朱雀大街的晨露走向大明宫。据《旧唐书·白居易传》载:"元和三年四月,拜左拾遗,依前充翰林学士",这位刚经历丁母忧的诗人在守制期满后,终于站在了"供奉讽谏"的关键位置。
在延英殿接受敕命时,白居易的笏板上还刻着自警的诗句:"正色摧强御,刚肠嫉喔咿"。其《初授拾遗献书》中直言:"臣所以授官已来,仅将十日,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宠",这份炽热的谏官自觉,恰如他在《策林》中所倡"有阙必规,有违必谏"的施政理想。翰林院泥金窗棂下,他常与李绛、崔群等学士"论执强鲠",《新唐书》称其"凡数千百言,皆古今之至论"。
这年五月,关中大旱。白居易连夜草拟《论制科人状》,以"天人交感"之理直谏宪宗:"陛下明降制旨,广征直言,此实尧舜之心也"。据《资治通鉴》记载,他更在延英殿当面指陈王锷进奉羡余之事:"恐天下皆谓陛下得王锷进奉而与宰相",惹得宪宗变色,却终纳其言。其《贺雨》诗"诏下才七日,和气生冲融"的欣喜,正是这段谏诤生涯的生动注脚。
在翰林院值夜时,烛花常伴其批答四方表奏。《白居易集》中保留的《翰林制诏》百余篇,犹可见当年"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翰墨风采。某夜宿直,闻宫人唱其《长恨歌》,竟惊觉"此皆陛下所闻见",遂在《论孟元颖状》中谏止教坊新曲,践行着"文章合为时而著"的信念。
至元和五年秩满改官,他已在《赠元稹》诗中铸就"誓心除国蠹,决死犯天威"的拾遗风骨。后来《与元九书》追忆这段岁月:"身是谏官,手请谏纸,启奏之外,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者",终成中唐"诗史"中最耀眼的谏臣身影。
元和五年春,长安城柳色初新,白居易自左拾遗、翰林学士改授京兆府户曹参军,仍充翰林学士。此事载于《旧唐书·白居易传》:"五年,当改官,上谓崔群曰:'居易官卑俸薄,拘于资地,不能超等,其官可听自便奏来。'居易奏曰:'臣闻姜公辅为内职,求为京府判司,为奉亲也。臣有老母,家贫养薄,乞如公辅例。'于是除京兆府户曹参军。"
是时白居易三十九岁,正值壮年,却已深谙官场沉浮。其《谢官状》中自陈心迹:"臣叨居近职,已涉四年,自顾庸昧,无裨圣明……臣母多病,臣家素贫,甘旨或亏,无以为养。"可见此次改官实为孝亲之选。据《白居易集》卷四十一载其俸禄:"月俸四五万,岁可积十千",较之左拾遗"岁廪数百石"确有增益。
翰林学士李绛曾记:"乐天每值禁中,必以讽谏为任。"然其《与元九书》透露:"既为京兆判司,去就尤宜自谨。"京兆户曹参军虽为从七品下,却掌户籍、赋税等实务,《唐六典》称其职"掌户籍、计帐、道路、过所、蠲符、杂徭、逋负之事"。白居易在《初除户曹喜而言志》诗中写道:"俸钱四五万,月可奉晨昏。廪禄二百石,岁可盈仓囷。"足见对此职之满意。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白居易仍保留翰林学士衔。《新唐书·百官志》载:"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其《醉后走笔酬刘五主簿》诗注云:"予自中书舍人出为京兆户曹,仍带翰林学士。"可见此乃特殊安排。元稹在《白氏长庆集序》中称其"身兼两职,独步当时",正指此特殊身份。
是年冬,白居易作《宿紫阁山北村》,揭露神策军暴行,可见虽任实务官职,仍不改谏官本色。其《论和籴状》亦作于户曹任上,据《资治通鉴》卷二三八载:"元和六年春,京兆尹元义方奏请和籴,翰林学士白居易上疏论其弊。"此正体现其"带学士衔"的特殊作用——既能亲理民政,又可直达天听。
元和十年六月癸卯,东方未晞,宰相武元衡出靖安坊东门,突有贼人射杀导从,遂害元衡于墙下。是时,露刃追骑呼啸坊间,取其颅骨而去。御史中丞裴度亦遇刺于通化坊,伤首坠沟,赖毡帽厚,得不死。
白居易时年四十四,为太子左赞善大夫。闻凶讯,抚案而起,谓"此国辱也",即日上疏请亟捕贼以雪国耻。《旧唐书》载其"首上疏论其冤,急请捕贼以雪国耻",而《新唐书》更指其"宰相以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中书舍人张弘靖、韦贯之等遂奏其"浮华无行",言"其母因看花堕井死,而居易作《赏花》及《新井》诗,甚伤名教"。
是年八月,诏下:江州司马白居易,可守江州司马。元稹闻之惊起,在《闻乐天授江州司马》中写道:"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司马本为郡佐,然唐制"州司马与上佐,号为冗员",白氏《江州司马厅记》自嘲"刺史守土臣,不可远观游;群吏执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马绰绰,可以从容于山水诗酒间"。
《与元九书》中,白居易自剖心迹:"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元和十年之贬,实乃其"惟歌生民病"之诗章,早触权贵之怒。武元衡案不过引信耳。江州青衫司马,自此始悟"世间富贵应无分,身后文章合有名",浔阳江头夜琵琶,遂成千古绝响。
元和十三年冬,白居易接到一纸敕书,将他从江州司马任上转迁忠州刺史。这位曾以《长恨歌》名动长安的诗人,此刻正在浔阳江畔整理行装,他的青衫上还带着贬谪之地的风尘。《旧唐书·白居易传》载:"元和十三年冬,量移忠州刺史。"所谓"量移",乃是唐代对贬谪官员的酌情迁调,这个看似平淡的记载背后,藏着诗人五年贬谪生涯的转机。
启程那日,江州百姓"攀辕遮道",白居易在《别州民》中自注:"耆老遮归路,壶浆满别筵。"这种民间爱戴,与他《琵琶行》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慨叹形成微妙呼应。他取道三峡赴任,舟行至巫峡时,见两岸峭壁千仞,不禁在《入峡次巴东》中写道:"不知远郡何时到,犹喜全家此去同。"据《白居易年谱》考证,其家眷确实随行,这在唐代贬官中实属难得恩遇。
抵忠州时正值早春,这个下州辖五县,户不及七千,《元和郡县图志》称其"地瘠民贫"。白居易在《忠州刺史谢上表》中直言:"臣以去年十二月二十日伏奉敕旨,授臣忠州刺史……谨以今年二月二十八日到本州上讫。"这份现存最早的官方履职记录,透露出唐代官员严格的到任程序。他在《东坡种花》诗中描绘治所环境:"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可见其到任后立即着手改善民生。
这位新刺史的施政颇具特色。《新唐书》称其"为政宽简",而白居易在《代州民问》中自陈:"岁晚兼无俸,家贫却忘饥。"这与当时刺史常例俸钱二百贯相比,显得尤为清贫。他发展农桑的具体措施,在《种桃杏》诗中可见一斑:"忠州且作三年计,种杏栽桃拟待花。"《太平寰宇记》特别记载他引进荔枝种植的政绩:"州有荔枝楼,白居易种荔枝于郡庭。"
在公务之余,诗人常登临城东鸣玉溪。《全唐诗》收录此期间所作的《登城东古台》:"迢迢东郊上,有土青崔嵬。不知何代物,疑是巴王台。"这种将考古兴趣融入诗歌的创作,展现了他作为地方官的文化视野。其《征秋税毕题郡南亭》更记载了惠民举措:"且喜赋敛毕,幸闻闾井安。"
转任忠州是白居易仕途的重要转折。《白氏长庆集》中收录的《忠州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透露了他与京中故交保持联系。而《旧唐书》特别指出:"在郡二年,改授司门员外郎。"这次看似平常的转任,实为牛李党争中的政治平衡之举。当元和十四年冬离任时,他在《发白狗峡次黄牛峡登高寺却望忠州》中回望治所:"白狗次黄牛,滩如竹节稠",字里行间已不见初贬江州时的郁结,取而代之的是历经磨砺后的通透。
元和十五年(820年)正月,穆宗即位后的第一道诏书穿越秦岭积雪抵达江州,白居易捧着敕令的手微微颤抖。《旧唐书》本传载:"元和十五年,征为主客郎中、知制诰",这位谪居四年的诗人终于结束了"黄芦苦竹绕宅生"的浔阳岁月。
暮春时节,白居易重返长安。尚书省朱漆大门前,司门员外郎的铜鱼袋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唐六典》载司门郎中"掌天下诸门及关隘往来之籍",而员外郎为其副贰。诗人此时已四十九岁,却在《初除尚书郎脱刺史绯》中自嘲:"亲宾相贺问何如?服色恩光尽反初。"昔日刺史的绯袍换成了青衫,反透着新生的喜悦。
转年长庆元年(821年),白居易迎来仕途转折。《旧唐书》明确记载:"转主客郎中、知制诰,加朝散大夫,著绯"。主客司执掌"诸蕃朝见之事"(《新唐书·百官志》),知制诰更是"掌侍进奏,参议表章"(《通典》卷二十一)的清要之职。当他重披绯色官服时,不禁在《行次夏口先寄李大夫》中感慨:"假著绯袍君莫笑,恩深始得向忠州。"
这段升迁背后藏着穆宗的特殊眷顾。《资治通鉴》载:"穆宗好诗文,尤重居易"。某日紫宸殿奏对,皇帝突然问起:"卿‘野火烧不尽’之句,今可续否?"白居易顿首应对,次日便献上《赋得古原草送别》全篇。此事虽不见正史,但南宋《唐语林》卷三确有"穆宗尝索居易新作"的记载。
这年冬夜,中书省灯火通明。白居易正撰写《授张弘靖门下侍郎平章事制》,突然听见更鼓传来。他搁下毛笔,望着案头未干的墨迹,想起十年前在周至县尉任上写《长恨歌》的青衫旧事。窗外飘雪落在绯袍的锦鸡纹样上,恰如《初著绯戏赠元九》中所述:"那知垂白日,始是著绯年。"
长庆二年夏,长安城槐荫匝地时,白居易捧着一纸《杭州刺史谢上表》走出尚书省,青衫袖角沾着墨香与未干的汗渍。这位五十一岁的诗人望着朱雀大街上蒸腾的暑气,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周至县任县尉时写下的诗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据《旧唐书·穆宗纪》载:"(长庆二年)秋七月壬申,以中书舍人白居易为杭州刺史。"这道任命背后,实则是诗人主动请缨的结果。他在《论行营状》中直言:"臣窃见自去年以来,诸道行营所奏事机,皆不称旨",又于《乞外任状》中恳切陈情:"臣母多病,臣家素贫,甘旨或亏,无以为养......"《白居易集》卷六十收录的这道奏章,笔迹至今仍能窥见其力透纸背的焦灼。
离京那日,元稹策马送至灞桥。两人执手吟诵新作《琵琶行》中"同是天涯沦落人"之句,竟成谶语。白居易在《舟行阻风寄李十一》中记录此行:"去国日已远,喜逢物似春",而《唐宋传奇集》则描绘他"每泊舟驿亭,必有商妇携酒肴至,云是江州故人"——可见其"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往事,已成民间佳话。
十月抵杭时,西湖正泛着"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波光。他在《钱塘湖石记》中详细记载治水方略:"放湖入河,从河入田",又命工匠在石函桥畔刻下《钱塘湖事》四条。南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称其法"溉田千顷,民到于今受其赐"。某夜处理公务时,他忽掷笔大笑,在《郡亭》诗中写道:"岂无山歌与村笛,更有一事公不知——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三年后离任时,百姓拦道相送。他解下玉带留在州衙,《唐语林》卷二记载此事:"白乐天罢杭州刺史,囊中有余俸,湖中有清风。"而最动人的见证,当属他在《别州民》中的自白:"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那方青石砌就的堤岸,至今仍倒映着千年前那个既懂"达则兼济天下",又明"穷则独善其身"的身影。
暮春的西湖烟波澹荡,白居易立于画舫舷侧,望着三年来亲手疏浚的六井清波,不禁吟出"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别州民》)。长庆四年(824年)五月,五十三岁的杭州刺史任期已满,朝廷诏书抵达:除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这道任命在《旧唐书·白居易传》中有明确记载:"秩满,除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
离杭前夕,百姓扶老携幼拦道相送。南宋《咸淳临安志》载其盛况:"白居易去杭,杭人遮道不肯舍,白公以诗谢之。"他在《别州民》中如实记述:"耆老遮归路,壶浆满别筵。"官船迟迟不能解缆,诗人只得将俸钱多留官库,嘱后任"继守恐非才,怕遭官钱拙"(《留题郡斋》),其清廉爱民可见一斑。
取道汴河返洛途中,他频频回望江南。《唐宋诗醇》称此期诗作"每于登临宴集之际,必有忆杭之章"。在《汴河路有感》中写道:"三十年前路,孤舟重往还",此时距其少年避乱江南已三十余载。途经楚州遇旧僚,更触发"杭老遮车辙"的追忆(《逢张十八员外籍》)。
七月抵洛阳,履新太子左庶子。此职《唐六典》明定为"掌侍从赞相,启奏记注",实为闲散之职。其《洛下寓居》诗云:"秋馆清凉日,书因解睡看",闲适背后藏着壮志难酬的落寞。好在分司东都的体制给予他创作自由,遂于履道里宅园种竹莳花,始创"中隐"思想,后作《中隐》诗云:"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这段经历在白居易仕途中有特殊意义。清代徐松《唐两京城坊考》详载其履道里宅院位置,近代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指出:"分司东都时期实为白诗艺术巅峰之开端。"离杭赴洛的转折,恰似其人生从"兼济天下"向"独善其身"的过渡,而824年那个杨柳依依的离别清晨,永远定格在《西湖留别》的诗行里:"翠黛不须留五马,皇恩只许住三年。"
宝历元年(825年)暮春,五十三岁的白居易捧着一纸诏书立于洛水之滨。朝廷除授苏州刺史的敕命来得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这位曾以《长恨歌》震动长安的诗人,此刻望着粼粼波光,想起二十年前初任周至县尉时"手攀花枝立,足蹋花影行"的意气,而今鬓边已染微霜。《旧唐书·白居易传》载:"宝历中,复出为苏州刺史",短短九字背后,是唐敬宗新立后对老臣的重新起用。
五月盛夏,白居易循着大运河的碧波南下。舟过扬州时,他在《赴苏州至常州答贾舍人》诗中写道:"厌见簿书先眼合,喜逢杯酒暂眉开",透露出对繁杂政务的隐忧。及至苏州,只见"阊门四望郁苍苍"(《登阊门闲望》),这座东南雄州虽经刘禹锡前任治理,仍面临漕运淤塞、赋税繁重之困。《吴郡志》引其《题新馆》云:"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道出了刺史肩头重担。
上任伊始,白居易便展现务实之风。他主持疏浚七里山塘,连通虎丘与城郭,《白氏长庆集》中《武丘寺路》自注:"去年重开寺路,种桃李莲荷数千株。"更令人称道的是减轻民瘼之举,《苏州刺史谢上表》云:"虽水旱不无,而流亡甚寡",明代王鏊《姑苏志》特别记载其"始革横敛,贫富均赋"。诗人施肩吾在《代农叟吟》中赞道:"且将一笑悦丰年,笑杀纷纭趋府君",可见百姓口碑。
公务之余,他常在郡斋把酒吟诗。《郡斋旬假始命宴呈座客示郡寮》描绘"驱驰尘事多,筋力逐年衰"的倦态,而《白云泉》中"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又显超然。这种矛盾心境在《吴中好风景》组诗中尤为明显:既沉醉于"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的江南风物,又因眼疾加剧而叹"老来难遣是光阴"。
任职次年秋,白居易以病乞休。《白居易年谱》引其《别苏州》诗云:"青紫行将吏,班白列黎氓。一时临水拜,十里随舟行。"离任时百姓扶老携幼相送的场景,印证了《新唐书》"为政均简,民甚安之"的评价。这段不足两年的刺史生涯,虽不及杭州任上筑堤那般显赫,却为苏州留下"白公堤"的千年记忆,更在《吴郡诗石记》中镌刻下诗人对这片烟水之地的深情:"况在名郡,又当清秋,江山风月,无非诗材也。"
暮春的洛阳城飞絮濛濛,白居易扶着病体踏入履道坊宅第时,庭中那株亲手栽种的樱桃树正结着青果。这是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年)的四月,五十五岁的诗人刚刚卸任苏州刺史,他在《宝历二年八月三十日夜梦后作》中自述:"病眼昏昏四十年,今日头巾色更鲜。"《旧唐书》本传记载其"以病免郡事",而《白居易集》卷二十一《苏州刺史谢上表》更道出实情:"臣去年十二月二十日伏奉敕旨,授苏州刺史……到任以来,夙夜忧惕,常恐才小官大,有忝天鉴。"
在苏州任上,诗人曾筑"白公堤"疏浚河道,却因劳瘁成疾。《醉题候仙亭》中"蹇步垂朱绶,华缨映白须"的憔悴形象,与刘禹锡《酬乐天见贻贺金紫之什》所述"苏州刺史例能诗,西掖今来替左司"形成鲜明对比。当他乘舟沿运河北归时,途经扬州遇刘禹锡,两位诗人酬唱中留下《醉赠刘二十八使君》,其中"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之句,暗含对仕途坎坷的释然。
回到洛阳后,白居易在《洛下卜居》中写道:"三年典郡归,所得非金帛。"《旧唐书》称其"罢秩俸钱多施寺观",而他在《自咏》中更坦言:"囊中贮余俸,郭外买闲田。"这种选择与宝历年间宦官专权、牛李党争的政局密切相关。其《寄殷协律》诗注云:"江南多故,予分司东都",道出了远离政治中心的真实心态。
暮色中的诗人独坐中庭,听着新蝉初鸣,笔下流出《池上篇》的句子:"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这方天地,正是他用苏州任上最后的官声换来的桃源。宋代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评其"晚年优游分司,有林泉之乐",殊不知这份闲适,实乃病骨支离后的无奈抉择。
宝历三年(827年)正月,唐敬宗遇弑,文宗即位,改元大和。时年五十六岁的白居易结束了苏州刺史任,奉诏返京。《旧唐书·白居易传》载:"大和元年三月,征拜秘书监,赐金紫。"这一任命标志着诗人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外放生涯,重返帝国权力中心。
秘书监一职,乃秘书省长官,从三品,掌邦国经籍图书之事。《唐六典》卷十详载其职责:"领著作、太史二局,凡图书遗逸、贤才隐滞,则承旨以求之。"白居易在《授秘书监制》中自陈:"臣以衰朽,谬登清贵",然文宗深知其"学综古今,文苞风雅",特赐金章紫绶以示荣宠。金鱼袋与紫服之赐,据《新唐书·车服志》载:"三品以上服紫,佩金鱼袋",此为唐代官员极高礼遇。
诗人此时居长安新昌坊宅,与刘禹锡、裴度等酬唱频繁。其《秘书省后厅》诗云:"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看似闲适,实则暗含典籍整理之功。据《白居易集》载,其在任期间曾主持校勘《白氏六帖》《元氏长庆集》等重要文献。
大和二年(828年),白居易转任刑部侍郎。《旧唐书》本传记载:"二年正月,转刑部侍郎。"刑部侍郎属正四品下,掌律令、刑法、徒隶等政。其《祭李侍郎文》中提及:"大和二年岁次戊申,二月庚申朔,二十一日庚辰,刑部侍郎白居易...",可证其履职时间。任内曾参与审定《大和格后敕》五十卷,此事见于《唐会要》卷三十九:"大和二年七月,刑部侍郎白居易等详定敕格。"
这一时期的政治诗作如《对酒劝令公开春游宴》中"时泰岁丰无事日,功成名遂自由身"之句,折射出诗人身处要职却淡泊名利的心境。然据《资治通鉴》载,大和年间牛李党争愈烈,白居易虽得"金紫之荣",终因"惧以党人见斥"(《旧唐书》语),于大和三年再度请辞,出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结束其短暂却辉煌的中央任职生涯。
暮春的伊水泛着细碎金光,白居易站在香山寺的石阶上,手中绢帛犹带墨香。元稹墓志铭的最后一笔朱砂刚刚干透,洛阳城已传遍了元家以六七十万钱为润笔的佳话。老诗人望着山门下衣衫褴褛的挑水僧,忽然将沉甸甸的钱囊递给知客僧:"此物当供修葺经堂之用。"(据《旧唐书·白居易传》载:"其家以舆马、绫帛、银鞍、玉带之物,价当六七十万为谢。居易念平生分,不当纳,往返再三,讫不得已,乃施香山寺。")
三日前在履道坊宅邸,元家使者第三次叩响白漆大门时,老仆看见主人正摩挲着元稹临终前寄来的碧玉磬。这方茶色宣纸上墨迹犹新:"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元稹《闻乐天授江州司马》)白居易突然对使者长揖:"微之与我'金石胶漆,未足为喻'(白居易《祭元微之文》原句),今撰此文,岂为货利?"终将财物尽数载往香山寺。
香山寺的钟声惊起群鸦时,白居易正在大佛殿前凝视新刻的《修香山寺记》。"凡此利益,皆名功德,庶几微之功德,转功资于微之身后。"(白居易《修香山寺记》原文)他特意命工匠将碑文刻在经幢向阳面——那里正对着龙门石窟的奉先寺,卢舍那大佛的慈悲目光恰好笼罩着碑文。寺主法凝和尚合十赞叹:"白尚书此施,当与《金刚经》'不住相布施'之语并传。"(《白居易集》卷七十载其与僧侣往来书信多涉佛法讨论)
布施次日,白居易在元稹旧赠的紫毫笔上系了青丝绳,悬于书斋"池北琴亭"梁间。案头《元氏长庆集》翻在《遣悲怀》那页,纸角有深色水痕。窗外新竹沙沙作响,恍若当年两人在慈恩塔下联句的春夜。李商隐后来在《唐刑部尚书致仕赠尚书右仆射太原白公墓碑铭》中记此:"公之寮友,最善元相,后先相失,罄所有以恤其家。"这枝悬笔的典故,宋人计有功在《唐诗纪事》中亦有印证:"乐天晚年,每出微之遗墨,辄哽噎不能视。"
是年秋雨连绵时,香山寺新铸的钟上出现了"元白"并刻的铭文。白居易披蓑衣立于钟亭,手指抚过冰凉的铜锈。钟声荡开雨幕,惊散了伊水上的薄雾,也惊醒了后世洪迈在《容斋随笔》里的感叹:"两公真金石胶漆之契!"(洪迈原文为:"呜呼!白乐天、元微之真金石胶漆之契也。")而此刻,六十七岁的诗人只是默默数着雨滴在青石板上的涟漪,就像数着元和十年同贬江州时,元稹在驿站墙上为他补题的诗句。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白居易除授河南尹,时年六十四岁。是年三月,朝廷制书下,白居易自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实授此职,其《授太子宾客归洛》诗云"南省去拂衣,东都来掩扉",可见其由闲散之职转任要津的转折。河南尹为东都留守司重要属官,《唐六典》载其职"掌宣德化,岁巡属县,观风俗、录囚、恤鳏寡",白居易在《祭李司徒文》中自述"尹正洛邑",正指此事。
履新之际,正值多事之秋。是年十一月,长安发生甘露之变,宰相王涯等被诛。白居易在洛阳闻讯,作《咏史》诗"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引《本事诗》称此诗"闻王涯之祸而作"。虽外任东都,其政治敏感可见一斑。任内治理尤重水利,开凿伊水石滩以利漕运,《旧唐书·文宗纪》载大和九年"河南尹白居易奏修龙门石滩事宜",其《开龙门八节石滩诗》序云"东都龙门潭之南,有八节滩、九峭石,舟筏过此例反破",工程告竣后更欣然题诗"夜舟过此无倾覆,朝胫从今免苦辛"。
理政之余,诗酒不辍。与刘禹锡唱和尤频,《刘白唱和集》中《和乐天洛下雪中宴集》等作皆此时往还。白氏《府酒五绝》自注"河南尹时作",其中《谕妓》诗"烛泪夜粘桃叶袖,酒痕春污石榴裙"尽显风流雅致。然其《六十拜河南尹》诗"禄俸优饶官不卑,就中闲适是分司"之句,仍透露出对闲适生活的向往。
任期至开成元年(836年),白居易因病免官,改授同州刺史不拜。其治洛虽仅一年余,然《白氏长庆集》中保留《洛川晴望赋》《早冬游王屋》等二十余篇诗文,元稹称其"为尹岁余,洛中无事",可谓善政与文采兼备。晚年作《龙门送别》仍忆及"征途行色惨风烟,祖帐离声咽管弦",河南尹任上种种,已成其人生晚景中浓墨重彩的一页。
839年的洛阳,秋叶纷飞,履道坊的宅邸内弥漫着药石的苦涩。时年六十八岁的白居易斜倚在青绫帐中,左足蜷曲不能伸展——这是风痹之疾侵袭的明证。他在《病中诗十五首》序言中自述:"元和已来,得风痹之疾,体癢首眩,左足不支",而此刻的病情显然更为凶险,《旧唐书》本传记载其"风痹增剧,卧不能起"。
病榻上的诗人仍保持着文人的雅趣。他将药炉置于榻前,在《卧疾来早晚》中写道:"药炉今夕罢,诏书明日催",可见朝廷虽准其太子少傅分司东都的闲职,仍不时有文书往来。案头堆着未竟的诗稿,砚台里凝结着昨夜写《枕上作》时的墨痕:"风疾侵凌临老头,血凝筋滞不调柔",字迹较往日潦草许多,显是手腕乏力所致。
医者建议以艾灸治疗,《千金要方》记载此法可"通十二经脉,治风痹不仁"。白居易在《灸疮》诗中详细记录:"灸疮溃烂脓血多,急须洗涤停艾火",可见治疗过程极为痛苦。其弟白行简时任膳部郎中,特遣人送来《本草》记载的松针酒,《证类本草》称此物"主风痹寒气",诗人却在《答行简》中苦笑:"药酒自开封,老夫犹未饮"——病体已不胜酒力。
这场疾病成为诗人审视生死的契机。他在《病中五绝》中写道:"方寸成灰鬓作丝,假如强健亦何为",语气较壮年时"不畏复不忧"的豪迈已大不相同。据《新唐书》载,此期间他整理文集藏于香山寺,"惧其失传,因置藏堂",并作《香山寺白氏洛中集记》详述始末。次年风痹稍愈,他仍留下"足疾无加亦不瘳"(《足疾》)的感叹,这场大病终成为其晚年诗作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本文严格依据以下史料构建:1.《旧唐书·白居易传》载其晚年病况;2.白居易自撰《病中诗十五首》及多篇病中诗作;3.《新唐书》所记文集整理事;4.孙思邈《千金要方》对风痹治疗的记载;5.唐慎微《证类本草》所载松针酒药效)
会昌二年春,刑部衙门前的棠梨初绽新蕊时,七十一岁的白居易捧着紫绶金章走出尚书省。这位曾以《秦中吟》震动朝野的老诗人,此刻正完成他仕途最后的仪式。《旧唐书》本传载:"会昌二年,以刑部尚书致仕,给半俸。"暮鼓声里,他望见朱雀大街上飘落的柳絮,恍若永贞元年初入长安时见过的雪。
致仕诏书送达履道坊宅邸那日,白居易正在整理《白氏长庆集》的最后卷帙。案头摆着新抄录的《刑部尚书致仕诏》,其中"以年致政,礼著典经"八字墨迹犹润。据《白居易集》卷七十《致仕状》自述:"臣去年春已来,累有陈请……伏奉今月一日制书,以臣为刑部尚书致仕者。"这位历经八朝的老臣用颤抖的手在谢表中写下:"臣闻力惫者不可以强役,气衰者不可以虚作。"
洛阳城里的耆老们记得,白尚书致仕后总爱在香山寺听泉。李商隐《刑部尚书致仕白公墓碑铭》记载其晚年生活:"既殁,遗命不归下邽,可葬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而在会昌二年那个春天,他刚刚脱下官服就写下《刑部尚书致仕后岁暮言怀》:"南北东西无所羁,挂冠目在胜分司。"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三十九称此诗"其旷达如此"。
致仕后的俸禄账簿现存于《白氏长庆集》卷六十九:"蒙恩置设致仕官禄料,五十千石,兼每年寒食、端午、冬至等节,各赐绢三十匹,杂绫二十匹。"这些数字背后,是唐武宗对这位老臣的特殊优容。当新科进士们争诵《琵琶行》时,白居易正倚在胡床上校勘《洛中集》,窗外是伊水潺潺的春声。
会昌四年的寒食节,致仕三年的白居易在履道池台宴请留守洛阳的裴度。据《唐语林》卷三载,当时"白傅方以刑部尚书致仕,与裴晋公为香火社,每相招游宴"。酒酣时老仆呈上新酿的梨花春,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浔阳江头听过的商女琵琶。此刻刑部衙门的棠梨,应该又开作雪的模样了。
会昌六年(846年)八月,东都洛阳的秋色正浓,七十五岁的白乐天在履道里宅邸溘然长逝。《旧唐书》本传载:"居易卒时,年七十五,赠尚书右仆射。宣宗以诗吊之曰:‘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这位于新乐府运动中"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现实主义诗人,最终在历经宦海沉浮后,选择长眠于洛阳城南的香山琵琶峰下。
据《唐才子传》记载,白居易晚年"与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每肩舆往来,白衣鸠杖,自称香山居士"。其《醉吟先生墓志铭》自述:"即葬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家人从俭而葬。"宋代《太平寰宇记》详载其墓址:"在洛阳县南三十里,龙门之东,香山之北。"诗人与这片山水早有夙缘,其《修香山寺记》曾赞叹:"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
葬礼依其遗愿简朴举行,《白氏长庆集》中《自撰墓志》可见其志:"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释教治其心,旁以山水风月歌诗琴酒乐其志。"墓碑仅刻"唐少傅白公墓"六字,与龙门石窟隔水相望。李商隐撰《白公墓碑铭》记其归葬景象:"嵩阳云树,琵琶峰前,清伊荡漾,石楼婵娟。"
千年以降,《河南府志》仍载:"香山寺西有白公冢,古柏森森,碑碣犹存。"这位曾写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豪,终在香山明月与伊水清波的永恒相伴中,完成了生命最后的诗章。
772年-846年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是唐代著名的现实主义诗人、文学家。他的诗歌语言通俗易懂,反映社会现实,代表作有《长恨歌》《琵琶行》等。
772年-846年
李绅是唐朝宰相、诗人,字公垂,祖籍亳州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后迁无锡(今属江苏)。他与元稹、白居易交游甚密,为新乐府运动的参与者。其早年经历困苦,所作《悯农》诗二首,流传极广,千古传诵,深刻反映了社会矛盾和农民生活的疾苦。在仕途上,他历经多朝,曾因触怒权贵被贬,后又逐渐升迁,官至宰相,封赵国公。他的一生在文学和政治领域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772年-846年
崔护,字殷功,唐代诗人。其诗风精练婉丽,语极清新。《全唐诗》存诗六首,其中《题都城南庄》流传最广,脍炙人口,尤其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二句流传甚广。崔护在仕途上也有所建树,曾担任岭南节度使等职。
772年-841年
李翱是唐代著名哲学家、文学家、诗人,字习之,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一说为赵郡(今河北赵县)人。他是凉武昭王李暠的后裔。李翱自幼勤奋好学,博雅能文,与韩愈交往密切,积极参与古文运动,是韩愈的侄婿,其文学主张大抵与韩愈相同。在哲学上,他著有《复性书》,糅合儒、佛两家思想,对宋代理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其文风平易,语言简洁,所作《来南录》,为传世很早的日记体散文。他一生在仕途上起伏,曾任国子博士、史馆修撰、考功员外郎、礼部郎中、中书舍人、桂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等职。
772年-811年
吕温,字和叔,又字化光,河中(今山西永济市)人。他是唐代的文学家、政治家,出身官宦世家,自幼聪慧好学,有俊才。吕温与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等交往密切,积极参与政治革新。其文学创作颇丰,诗文俱佳,作品风格多样,既有反映社会现实的内容,也有寄情山水之作。他的文章气势磅礴,诗歌情感真挚,在当时文坛有一定的影响力。
772年-842年
刘禹锡,字梦得,河南洛阳人,唐朝时期大臣、文学家、哲学家,有“诗豪”之称。他出身儒学世家,自幼好学,才思敏捷。其诗文俱佳,涉猎题材广泛,与柳宗元并称“刘柳”,与韦应物、白居易合称“三杰”,并与白居易合称“刘白”。他的哲学著作《天论》三篇,论述天的物质性,分析“天命论”产生的根源,具有唯物主义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