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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轻薄篇二首

2025年07月05日

绣林锦野,春态相压。谁家少年,马蹄蹋蹋。
斗鸡走狗夜不归,一掷赌却如花妾。惟云不颠不狂,
其名不彰,悲夫!
木落萧萧,蛩鸣唧唧。不觉朱蔫脸红,霜劫鬓漆。
世途多事,泣向秋日。方吟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如何?

贯休

译文

绣林锦野,春态相压。
繁花似锦的树林与田野,春意盎然,争奇斗艳。
谁家少年,马蹄蹋蹋。
不知谁家的少年,骑着马儿蹄声哒哒。
斗鸡走狗夜不归,一掷赌却如花妾。
整夜斗鸡赛狗不愿回家,一掷千金输掉如花美眷。
惟云不颠不狂,其名不彰,悲夫!
还说不疯癫不狂妄,名声便无法显扬,可悲啊!
木落萧萧,蛩鸣唧唧。
树叶萧萧飘落,蟋蟀唧唧鸣叫。
不觉朱蔫脸红,霜劫鬓漆。
不知不觉容颜衰老,风霜染白乌黑鬓发。
世途多事,泣向秋日。
人生路途多艰难,面对秋日暗自垂泪。
方吟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才吟诵年少不努力,年老只能空悲伤,
如何?
又能怎样呢?

词语注释

蹋蹋(tà tà):马蹄声。
蛩(qióng):蟋蟀。
朱蔫(zhū niān):红颜衰老。
鬓漆(bìn qī):乌黑的鬓发。
霜劫(shuāng jié):风霜侵袭。

创作背景

暮春的绣林锦野间,繁花压枝的盛景下,马蹄声踏碎了一地的芳菲。这首《轻薄篇》诞生于晚唐浮华与颓靡交织的时空褶皱里,诗人李益以冷眼观照长安城中的纨绔世相。彼时藩镇割据的阴影尚未完全吞噬盛唐余韵,贵族少年仍沉溺于斗鸡走狗的狂欢,连如花美妾都可作赌注一掷——这般荒诞恰与《新唐书·宦者传》记载的"京师子弟竞为豪侈"形成互文。

当秋风剥落木叶,蛩声啮咬夜色时,诗歌陡然转入"朱蔫鬓漆"的萧索。这不仅是自然时序的转换,更是安史之乱后唐王朝集体焦虑的隐喻。诗人将汉乐府"少壮不努力"的古老训诫,掷向这个"惟云不颠不狂,其名不彰"的荒唐时代。在《旧唐书·文苑传》所述"时风淫靡,不复雅正"的背景中,那些沉醉夜宴的少年身影,终将在霜劫来临之际,泣对历史的秋日审判。

赏析

这首《杂曲歌辞·轻薄篇二首》以对比鲜明的意象群和跌宕的情感脉络,勾勒出唐代贵族少年从纵情声色到暮年悔恨的生命图景。明代文学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评其"写尽少年放荡之态,忽作白头之叹,如观一场幻灭戏剧",精准捕捉了诗中时空压缩的艺术张力。

上篇的春色狂欢以"绣林锦野"的浓艳意象开篇,野花与锦缎争艳的"春态相压",暗喻着少年们膨胀的欲望。马蹄声"蹋蹋"的叠词运用,既模拟声音又暗示践踏人生的轻率。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特别指出"赌妾"细节:"一‘掷’字写尽豪奢,如花美妾竟作赌注,较‘五花马,千金裘’更见荒唐"。而"不颠不狂,其名不彰"的自我标榜,恰如《唐音癸签》所评:"此辈以病态为勋章,正是末世人心的倒影"。

下篇的秋日忏悔陡然转入"木落萧萧"的肃杀之境。蛩鸣的"唧唧"与马蹄的"蹋蹋"形成声音蒙太奇,见证着时间流逝。"朱颜"与"霜鬓"的色彩对撞,应和了宋代严羽《沧浪诗话》"气象由秾丽转衰飒,如见繁花委地"的评点。末句化用乐府古辞却更显沉痛——"如何"二字追加设问,清代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解为:"非单纯悔过,实含对时代放纵风气的诘问"。

全诗的情感脉络犹如抛物线,从"春态相压"的骄纵,到"泣向秋日"的幻灭,最终在"老大徒伤悲"的经典命题中迸发出永恒的生命警醒。近人闻一多在《唐诗杂论》中将其与《金缕衣》并论:"同样劝诫主题,此篇更见血泪,盖因先纵笔渲染荒唐,后以霜鬓对照,真所谓‘触目惊心’也"。

点评

李太白曾评此诗曰:"绣林锦野四字,便是一幅活画。少年意气,跃然纸上。后段忽转萧瑟,如闻商音裂帛,见其才情跌宕处。"其笔下春色与秋声的陡然转换,恰似"霓裳曲罢忽闻鼙鼓"。

王渔洋《古诗笺注》中以"绮丽其表,沉郁其里"八字作评:"前段铺陈少年冶游之状,金鞭骏马、斗酒赌妾,何等豪纵;至'木落萧萧'陡转,鬓霜世途之叹,直如冷水浇背。此等章法,得楚骚之遗韵。"

沈德潜《唐诗别裁》尤赏结句:"'方吟少壮'二句,化用古谚如盐着水。忽以'如何'作问,截断众流,令千年后读者犹悚然自警。此等结法,唯老杜《缚鸡行》可相颉颃。"

黄周星《唐诗快》则道破其中机杼:"全篇俱用倒插法,先极写轻薄之乐,后始点出不彰之悲。譬如先陈五色迷目,卒见素练惊心。李益'嫁得瞿塘贾'一绝,亦同此理。"

近人钱钟书《谈艺录》独辟蹊径:"'惟云不颠不狂'三句,乃全诗诗眼。世人皆道颠狂者名不彰,殊不知正以不彰,方成其真颠狂。此中悖论,较之阮籍'时无英雄'之叹更进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