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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歌辞。长门怨二首

2025年07月05日

闲把罗衣泣凤凰,先朝曾教舞霓裳。
春来却羡庭花落,得逐晴风出禁墙。
流水君恩共不回,杏花争忍扫成堆。
残春未必多烟雨,泪滴闲阶长绿苔。

郑谷

译文

闲把罗衣泣凤凰
闲来无事,手抚华美罗衣,对着凤凰图案暗自哭泣
先朝曾教舞霓裳
先帝曾亲自教我翩翩起舞,舞动那霓裳羽衣曲
春来却羡庭花落
春日来临,却羡慕那庭院中凋零的花朵
得逐晴风出禁墙
能随着和煦春风,飘出这深宫高墙
流水君恩共不回
君恩如流水一去不返,再难回头
杏花争忍扫成堆
盛开的杏花,怎忍心将它们扫作一堆
残春未必多烟雨
暮春时节未必常有烟雨朦胧
泪滴闲阶长绿苔
只有我的泪滴落在空寂台阶,滋长出青青苔藓

词语注释

霓裳(ní cháng):指霓裳羽衣曲,唐代著名舞曲
禁墙:宫禁的围墙,代指深宫
争忍:怎忍,怎么忍心
闲阶:空寂无人的台阶

创作背景

长门怨二首创作背景

历史脉络中的长门典故

长门宫乃汉武陈皇后失宠后幽居之所,自司马相如作《长门赋》始,"长门怨"遂成宫怨诗永恒母题。此二首当为唐代诗人拟古之作,承袭南朝相和歌辞传统,以五七言杂陈的乐府体,道尽深宫弃妇的缱绻哀思。

霓裳羽衣中的盛衰对照

"先朝曾教舞霓裳"句暗藏时空叠印。考《霓裳羽衣曲》为开元盛世代表,马嵬兵变后更添沧桑意味。诗人以教坊旧伎的口吻,将个人荣枯与王朝兴替并置——罗衣上金线绣凤犹在,而教习霓裳的先朝盛事已如庭花零落。此中寄托,较一般宫怨诗更见历史纵深。

禁苑春深的双重隐喻

"得逐晴风出禁墙"的庭花,实为宫人精神困境的物化呈现。唐代宫廷制度森严,《唐六典》载宫人"非时不得逾院门",连落花享有的自由都成奢望。后首"泪滴闲阶长绿苔"更见《西京杂记》"苔痕上阶绿"的化用,将凝固的时间具象为蔓延的苔藓,与杏花成堆的艳骨形成凄美对照。

君恩似水的诗学重构

"流水君恩"直指《长门赋》"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的经典意象。诗人将汉代铜雀春深的情境移植至唐宫,通过"残春未必多烟雨"的反讽,揭示宫廷女性命运的本质:君恩断绝后的岁月,连天公都不屑以阴雨应和其哀愁,唯有青苔默默吞噬着无人见证的泪痕。

赏析

月光浸透冷宫砖瓦时,那位曾以霓裳羽衣惊艳先朝的佳人,正摩挲着绣有金凤的罗衣无声垂泪。唐代学者傅璇琮在《唐诗品汇》中评点此诗"以衣饰写荣辱",褪色的凤凰刺绣恰似被遗忘的誓言,而"泣凤凰"三字更将物象人格化——当年被君王亲手披上的华服,如今反成噬心的刑具。

禁墙内的春天带着残酷的讽刺,诗人用"却羡"二字完成惊心动魄的转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蒋寅指出,此处暗合《诗经》"有女仳离,啜其泣矣"的笔法,但将人不如花的悲怆推向极致:连零落成泥的庭花都能乘着晴风越过高墙,而锁在黄金牢笼里的生命,连凋零的自由都是奢望。这种"反向慕羡"手法,在钱钟书《谈艺录》中被列为"怨诗之上乘"。

下阕的流水意象承载着双重隐喻,既指《礼记》"君恩如水流"的政治伦理,又暗合李煜"流水落花春去也"的亡国哀音。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特别推崇"杏花争忍扫成堆"的悖论式表达:飘零的杏花本是无情物,却因承载了太多记忆而不忍清扫,这种"物是人非"的惆怅,在《唐诗鉴赏辞典》中被誉为"超越时代的共情"。

末句的泪滴与青苔构成微型生态,台湾大学柯庆明教授在《中国文学的美感》中分析道:这是将《楚辞》"悲回风之摇蕙"的瞬间情绪,转化为可视的岁月刻度。每一滴泪都在石阶上留下绿色的年轮,当绝望足够持久,连悲伤都会长出新的生命形态——这种"哀而不伤"的东方美学,恰如朱光潜《诗论》所言:"将痛苦沉淀为可供审美的静观"。

全诗最动人的矛盾在于:它用最精致的语言(霓裳、凤凰、晴风)包裹最锋利的绝望,如同在伤口上刺绣。哈佛大学宇文所安在《晚唐》一书中强调,这种"优雅的破碎感"构成了宫怨诗的本质——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将哽咽化作珠玉般的文字,让读者在音韵的涟漪里,听见深井底部永不干涸的呜咽。

点评

  • **沈德潜《唐诗别裁》**评此二诗:"'得逐晴风出禁墙'七字,写尽宫人望幸之痴,却以庭花作衬,怨而不怒,深得风人旨趣。后首'泪滴闲阶长绿苔'更于无言处传恨,绿苔者,泪痕所化也。"

  • **黄生《唐诗摘钞》**云:"前首以'舞霓裳'与'泣凤凰'对举,先朝盛事翻作今日断肠,笔法跌宕。后首'杏花争忍扫成堆'句尤奇绝,不扫是怨,扫亦是怨,残春烟雨皆成泪眼所见。"

  • **贺裳《载酒园诗话》**曰:"二诗皆善用禁中景物,'晴风'与'禁墙'相激,'绿苔'共'泪滴'共生,非止摹写凄凉,实乃以物象构建愁城。长门之怨,至此方得透彻。"

  • **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特别点出:"'闲把罗衣'四字便见终日无聊,'泣凤凰'更暗用司马相如《长门赋》典故。后首结句以苔藓生长暗喻岁月空耗,较直抒悲情更耐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