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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罭

2025年07月05日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佚名

译文

九罭之鱼,鳟鲂。
细密渔网中的鱼儿,是鳟鱼和鲂鱼。
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我所遇见的那人,身着华美的礼服。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大雁沿着沙洲飞翔,贵人归去无处安身,愿在你处暂留。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大雁沿着陆地飞翔,贵人归去不再回来,愿在你处暂住。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因此备好华服啊,莫让我的贵人归去啊,莫让我心伤悲啊。

词语注释

九罭(jiǔ yù):一种细密的渔网。
鳟鲂(zūn fáng):鳟鱼和鲂鱼,泛指鱼类。
觏(gòu):遇见。
衮衣(gǔn yī):古代君王或贵族的礼服。
绣裳(xiù cháng):绣有花纹的下衣,泛指华美的服饰。
鸿(hóng):大雁。
渚(zhǔ):水中的小块陆地。
信处(xìn chǔ):暂住。
信宿(xìn sù):暂住两夜。

创作背景

《九罭》这首古老歌谣,诞生于西周初年礼乐文明的晨曦之中,其文字间流淌着先民对贤者最质朴的眷恋。据《毛诗序》记载,此诗当为东方诸侯国臣民挽留周公旦之作——彼时周公平定管蔡之乱后东征归来,民众见其衮衣绣裳的华美仪容,恐其再度离去,遂以渔猎之喻抒发深情。

"九罭之鱼"的起兴别有深意,细密渔网中挣扎的鳟鲂,恰似动荡时局里亟待庇佑的百姓。郑玄笺注特别指出"九罭"乃"小网大鱼",暗喻小国留不住周公这般栋梁。那反复咏叹的"鸿飞"意象,既是周礼中大夫等级的自然隐喻(《仪礼·士冠礼》有"鸿俦"之载),更是飘摇政局的生动写照——鸿雁徘徊水渚陆地之间,正如贤者去留不定的身影。

诗中三次出现的"衮衣"细节尤为珍贵,西周金文与《尚书·顾命》皆载此乃公爵礼服,佐证了主人公的尊贵身份。而"信宿"的叠唱,则保留着上古村社"一宿曰舍,再宿曰信"的古老记忆(见《左传·庄公三年》注),让今人犹能听见三千年前,那些在柴门前彻夜守候的脚步声与叹息。

当结尾"心悲"的颤音在竹简上定格,我们触摸到的不仅是周初政治变局的历史切片,更是华夏民族对德政者永恒的向往——就像青铜器上缠绵的蟠螭纹,将最深沉的情感,铸成了最美的形式。

赏析

《九罭》以渔猎起兴,却暗含深沉的政治隐喻与情感张力。诗中"九罭之鱼,鳟鲂"的意象,被《毛诗正义》解为"细网密布,犹礼法之周密",鳟鲂这类珍稀鱼种,恰似诗人所遇的"衮衣绣裳"之士——一位身着华服的贵族。这种由物及人的比兴手法,体现了《诗经》" 托物言志"的典型特征。

"鸿雁"意象的两次复沓尤为精妙。程俊英《诗经注析》指出:"鸿飞遵渚/陆"的转换,既暗示时间流逝(由水畔至旱地),又隐喻人物处境变迁。郑玄笺注认为"公归无所"道出了西周晚期士大夫流离失所的历史背景,而"於女信处"的恳切挽留,使诗歌情感从客观描述转向主观抒情。

三章末句的"心悲"之叹,被方玉润《诗经原始》评为"哀而不伤,怨而不怒"。诗人以"衮衣"为情感载体,既表达对贤者的敬重("是以有衮衣兮"),又流露对其离去的无奈("无以我公归兮"),这种矛盾心理通过否定词"无"的三重叠加,形成回环往复的韵律美。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特别关注诗中空间转换的象征意义:从渔网(人工)到鸿雁(自然),再到衣冠(文明),构成天人交感的意境。而"信宿"一词的考据,揭示出先秦时期"再宿曰信"的礼制细节,使短暂停留的意象更具时代厚重感。

全诗在艺术手法上,王夫之《诗经稗疏》盛赞其"比兴相兼,虚实相生"——前两章实写场景,末章虚写情感;在情感表达上,又符合孔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诗教观,堪称《豳风》中"微婉讽喻"的代表作。

点评

《九罭》一诗,以渔事起兴,寄君臣遇合之思,其辞婉而多风,其意微而愈显。清人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曰:"此诗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诚哉斯言!

诗中"衮衣绣裳"之喻,尤为后世评家激赏。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云:"衮衣乃天子之服,以喻周公之德,所谓'我觏之子',实乃臣子对贤君之深情凝视。"衣冠之喻,遂使全篇笼罩在一种庄严的礼乐氛围中。

近人闻一多先生在《风诗类钞》中独具慧眼:"'鸿飞遵渚''遵陆'之象,实为周室飘摇之隐喻。鸿雁徘徊,恰似贤臣去留之两难。"此说发前人所未发,揭示出诗中叠章复沓处暗藏的时局忧思。

钱钟书《管锥编》更拈出"於女信处""信宿"之妙:"'信'字双关,既言诚信,又指连宿,将政治伦理与日常生活绾合无痕。此种以家常语写庙堂事的笔法,实开后世杜甫'今夜鄜州月'之先声。"

全诗结以"心悲"二字,梁启超《要籍解题及其读法》谓其:"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犹存温柔敦厚之教。三复'无以我公归兮'之叹,但觉忠爱缠绵,溢于言表。"此评深得风人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