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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邶风·旄丘

2025年07月05日

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
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狐裘蒙戎,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褎如充耳。

佚名

译文

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
高坡上的葛藤啊,为何枝条蔓延得那么长。
叔兮伯兮,何多日也?
叔叔啊伯伯啊,为何拖延这么久?
何其处也?必有与也!
为何滞留不前?定有原因啊!
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为何耽搁这么久?定有缘故啊!
狐裘蒙戎,匪车不东。
狐裘蓬松杂乱,车子却不向东行。
叔兮伯兮,靡所与同。
叔叔啊伯伯啊,无人与我同心。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
渺小卑微啊,流离失所的人儿。
叔兮伯兮,褎如充耳。
叔叔啊伯伯啊,装作充耳不闻。

词语注释

旄丘(máo qiū):高坡。
诞(dàn):延长,蔓延。
蒙戎(méng róng):蓬松杂乱的样子。
匪(fěi):通“非”,不。
靡(mǐ):无,没有。
琐尾(suǒ wěi):渺小卑微。
褎(yòu):通“袖”,这里指装作听不见。

创作背景

暮色浸染着卫国的天空,旄丘上的葛藤在晚风中低垂。那些盘曲蔓延的藤节,仿佛在诉说着流亡者被刻意遗忘的岁月——这是《邶风·旄丘》最痛彻的隐喻。公元前660年狄人破卫的兵戈声犹在耳际,卫懿公的鹤驾倾覆之后,遗民渡河栖居漕邑,而本该驰援的诸侯们,却让期盼在时光中风干成葛藤般枯皱的纹路。

"叔兮伯兮"的呼唤穿透竹简,每个音节都是带血的叩问。宋桓公的军队迟滞在黄河南岸,郑文公的承诺消散在盟书竹简的裂缝里。诗人以狐裘蒙戎的意象,暗讽诸侯使臣华服盛装却无心东渡的冷漠,流离之子如琐尾的玉饰般被随意弃置。当"褎如充耳"的细节浮现时,我们看见使者们竟以垂袖塞耳的姿势,将卫人的苦难隔绝在礼制的冠冕之外。

历史的尘埃里藏着更深的隐喻:葛藤的"诞节"不仅是时间流逝的刻度,更是周礼崩坏时代盟誓的萎缩。那些在《左传·闵公二年》记载中迟迟不至的救兵,在诗行间化作永远向西的车辙——原来最痛的流亡,不是狄人的刀剑,而是同姓诸侯背过身去时,衣襟掀动的冷风。

赏析

《旄丘》以葛藤起兴,在《诗经》的比兴传统中独树一帜。那蔓延的葛藤"何诞之节兮",朱熹在《诗集传》中注曰:"诞,阔也",形容葛节间距离的疏阔,实则暗喻卫国贵族与流亡黎国臣民的心理距离。这种"兴而比也"的手法,被清代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盛赞为"寄兴幽微,怨而不怒"。

诗中"狐裘蒙戎"的意象尤为精妙。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考证:"蒙戎即尨茸,状狐裘之乱",贵族华服上的凌乱毛皮,恰似他们摇摆不定的态度。而"匪车不东"的细节,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指出:"车当东来而不东",通过车马方位的停滞,将期待落空的焦灼具象化。

情感脉络呈现递进式的三重转折。首章"何多日也"是含蓄的诘问;次章"必有与也"转为理性的推测,陈奂《诗毛氏传疏》认为此乃"测其心迹";至末章"褎如充耳"则发展为尖锐的讽刺,《郑笺》解"充耳"为"塞耳无闻知",钱钟书在《管锥编》中特别激赏这个细节,称其"写尽当权者装聋作哑之态"。

"流离之子"的比喻堪称诗眼。俞樾《群经平议》考据"流离"应作"鹠离",即猫头鹰,暗喻流民如夜禽般无所归依。这种将政治隐喻融入自然意象的手法,程俊英在《诗经注析》中评为"忧愤深广而不失温柔敦厚"。全诗通过植物、服饰、禽鸟等意象的层层映照,完成了对背信弃义的统治者的诗意控诉,方玉润谓之"曲折道来,自有深味"。

点评

《邶风·旄丘》以葛藤起兴,婉转道尽流离之悲。清代学者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曰:"词意凄怆,非身历其境者不能道。'琐兮尾兮'四字,写尽流民憔悴之状,而'褎如充耳'一语,尤见在上者之漠然。"其评可谓切中肯綮。

诗中"狐裘蒙戎"之喻,王夫之《诗经稗疏》有独到见解:"以贵者服饰之盛,反衬流民之困顿,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祖本也。"此般对比手法,开后世讽喻诗先河。

近代学者闻一多《风诗类钞》则特别指出叠字运用之妙:"'琐尾'叠韵,状流离颠沛之态如绘。末章连用'兮'字,顿挫呜咽,如闻弃民之啜泣。"诗中"叔兮伯兮"的反复呼告,钱钟书《管锥编》解为:"呼而不应,求而不获,此绝望之音也。'充耳'之喻,非惟写实,更见心死。"

朱熹《诗集传》从诗教角度阐释:"此诗刺卫伯不恤流民,然怨而不怒,犹存忠厚之旨。"而当代学者程俊英在《诗经注析》中则揭示其艺术价值:"四章层层递进,从疑问到控诉,从期盼到绝望,章法井然,可谓哀怨诗之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