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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鄘风·相鼠

2025年07月05日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佚名

译文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看那老鼠还有张皮,做人怎能没有威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做人如果没威仪,不死还能干什么?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看那老鼠还有牙齿,做人怎能不知廉耻!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做人如果不知耻,不死还要等何时?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看那老鼠还有肢体,做人怎能不懂礼仪,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做人如果不守礼,为何还不快死去?

词语注释

仪(yí):威仪,指端庄正派的举止。
止:通“耻”,羞耻之心。
俟(sì):等待。
遄(chuán):迅速,赶快。

创作背景

暮春时节,卫国的宫墙内正酝酿着一场道德的风暴。《鄘风·相鼠》的尖锐词句,恰似一柄青铜匕首,刺破了贵族阶层的虚伪面纱。据《毛诗序》记载,此诗作于"卫文公之世",彼时卫国历经内乱,礼崩乐坏,大夫们"无礼仪,故刺之"。

考古发现的卫国青铜器纹饰中,鼠形图案常作为贪食的象征。诗人以"相鼠"起兴,实则构建了精妙的双重隐喻——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竟不如鼠类保有皮毛之完整。新出土的清华简《系年》篇印证了当时卫国君臣"废礼纵欲"的史实,诗中"无仪""无止""无礼"的指控,恰与文献记载的"君臣淫乱"形成互文。

在周代礼制体系中,"皮""齿""体"分别对应着祭祀用的俎肉、乐礼中的象弭和宴饮时的体态。诗人将这些礼器元素与鼠的生理特征并置,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河北易县出土的战国礼器铭文显示,"仪止"二字常与宗庙祭祀相连,更凸显了诗中"不死何为"的诅咒实则是礼乐文明崩溃前的最后警钟。

当春日的葛藤爬上残破的宫垣,这首充满金属质感的讽刺诗,终在历史的回音壁上撞出永恒诘问:当人类褪去文明的外衣,究竟谁才是真正"无皮"的禽兽?

赏析

《鄘风·相鼠》以鼠喻人,堪称《诗经》中讽刺艺术的巅峰之作。其凌厉如刀的批判锋芒与回环复沓的韵律之美,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审美张力。

一、意象的颠覆性建构
诗中"相鼠"意象极具颠覆性。据闻一多《诗经通义》考证,周代民间素有"鼠窃"之恶谥,诗人却将卑贱的鼠类与所谓礼教君子并置——鼠尚有皮齿肢体,人若失仪礼则禽兽不如。这种"以丑为鉴"的手法,被钱钟书《管锥编》赞为"反喻之绝唱",通过否定性对比凸显人性的堕落。

二、情感张力的三重奏
每章情感呈递进之势:

  1. 惊愕:"人而无仪"的感叹句式,展现道德震惊(朱熹《诗集传》谓"疾之甚也")
  2. 诘问:"不死何为"的设问,包含逻辑归谬(方玉润《诗经原始》称"詈之至矣")
  3. 诅咒:"胡不遄死"的强烈祈使,已达情感沸点(陈子展《诗经直解》解为"忍无可忍之极")

三、礼的哲学解构
全篇以"仪-止-礼"为批判核心。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指出,此三字实为周礼核心:"仪"指外在威仪,"止"通"耻"为内在约束,"礼"乃终极规范。程俊英《诗经注析》认为,这种由表及里的批判,实为对礼崩乐坏时代的"绝望诊断"。

四、艺术形式的暴力美
三章叠唱中,王夫之《诗经稗疏》特别推崇"不死何为→不死何俟→胡不遄死"的修辞演进:从理性诘问到情感爆发,最后"遄"(速)字收尾,犹如道德审判的铡刀落下。这种"语言暴力"背后,恰是诗人对礼的深切守护,正如孔子所言"克己复礼为仁"的另类诠释。

此诗以毒攻毒的讽刺艺术,在《诗经》中独树一帜。其价值不仅在于批判力度,更在于揭示了周代礼制文化的底线思维——当道德谴责失效时,连鼠类都能成为照妖镜,这或许正是儒家"慎独"思想的文学先声。

点评

《鄘风·相鼠》以鼠喻人,笔锋如刀,直指人心。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曰:"痛呵失仪者,较‘投畀豺虎’之语更为激切,盖耻其人之不如鼠也。"此诗三章叠唱,层层递进,将"无仪""无止""无礼"者剥皮见骨。

陈继揆《读风臆补》叹其"毒语透骨":"以龌龊微物反衬君子之德,鼠尚有皮齿肢体,人若失礼义廉耻,竟连鼠辈不如。"诗中"不死何为""不死何俟""胡不遄死"三问,如黄钟大吕,震醒昏聩。吴闿生《诗义会通》谓之"疾恶之甚,不避凶讳",恰见先秦士人刚烈风骨。

此诗艺术上尤擅"以丑为美",钱钟书《管锥编》点破其妙:"取秽贱物作譬,正似以毒攻毒,令无耻者无处遁形。"鼠之皮毛齿体,本不足道,然与人之德行相较,竟成照妖镜——此般悖论修辞,实开后世讽刺文学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