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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渐渐之石

2025年07月05日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渐渐之石,维其卒矣。山川悠远,曷其没矣?武人东征,不皇出矣。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

佚名

译文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
陡峭的山石啊,是那样的高峻。
山川悠远,维其劳矣。
山川连绵悠远,行军多么辛劳。
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将士们向东征伐,无暇顾及是否天亮。
渐渐之石,维其卒矣。
陡峭的山石啊,是那样的险峻。
山川悠远,曷其没矣?
山川连绵悠远,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武人东征,不皇出矣。
将士们向东征伐,无暇顾及能否脱身。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
白蹄的野猪,成群地渡水。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月亮靠近毕宿,预示大雨将至。
武人东征,不皇他矣。
将士们向东征伐,无暇顾及其他。

词语注释

渐渐(jiān jiān):山石高峻的样子。
维其:表示强调,相当于“是那样的”。
不皇朝(zhāo):无暇顾及早晨,指日夜行军。皇,通“遑”,闲暇。
卒(cuì):通“崒”,高峻而危险。
曷其没:何时才能结束。曷,何。没,尽。
白蹢(dí):白色的蹄子。蹢,蹄子。
烝(zhēng):众多。
月离于毕:月亮靠近毕宿(星宿名),古人认为这是下雨的征兆。离,通“丽”,靠近。
俾(bǐ):使。
滂沱(pāng tuó):大雨的样子。

创作背景

《小雅·渐渐之石》如一块被时光摩挲的青铜器,其铭文般的诗句镌刻着西周将士征途的苍茫。据《毛诗序》所载,此诗当作于宣王时期,是役夫东征荆楚途中的"劳者歌其事"。

当我们将"渐渐之石"的嶙峋意象置于周代金文背景下审视,可见斧钺纹饰的青铜戈上,正倒映着将士们翻越秦岭的艰辛。"山川悠远,维其劳矣"的咏叹,与西周中期《虢季子白盘》铭文中"搏伐猃狁,于洛之阳"的征伐记载遥相呼应。那"不皇朝矣"的紧迫,恰似出土简牍中"王命急行"的军令再现。

诗中"有豕白蹢,烝涉波矣"的异象,暗合《尚书·洪范》"星有好风,星有好雨"的天象占验。考古发现的殷商占卜甲骨上,亦常见"毕星兆雨"的刻辞。将士们仰望"月离于毕"的夜空,滂沱大雨冲刷着青铜甲胄,将征途的艰险凝练成比《诗经·采薇》"行道迟迟"更为沉郁的时空体验。

青铜爵中晃动的月光,映照着三章叠唱里渐次深化的征戍之苦。从"不皇朝"的晨昏颠倒,到"不皇出"的归途渺茫,终至"不皇他"的别无他念,层层递进的情感脉络,在周原出土的征伐器皿纹饰间找到具象呈现。那些雷纹与夔龙缠绕的鼎鼐,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渐渐之石"?

赏析

《小雅·渐渐之石》以简练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征途艰险的壮阔画卷,其意象与情感的交织堪称先秦军旅诗的典范。

意象的层叠与象征
诗中"渐渐之石"的陡峭高峻("维其高矣""维其卒矣")不仅是自然景观的写照,更成为征人心理压力的投射。清代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指出:"石之渐渐,喻行道之艰难;山川悠远,见跋涉之劳顿",山石与远路的意象叠加,构建出空间上的压迫感。而"豕白蹢涉波""月离于毕"的天象描写,则被陈子展《诗经直解》解读为"以凶兆预示征途险厄",将自然现象与命运预感融为一体。

情感的递进式宣泄
三章反复咏叹"武人东征",情感从"不皇朝矣"的紧迫,到"不皇出矣"的绝望,终至"不皇他矣"的决然,形成层层推进的张力。现代学者程俊英在《诗经译注》中强调:"'不皇'三叠,如闻征夫喘息之声",道出了诗中隐含的集体疲惫感。而"曷其没矣"的诘问,被钱钟书《管锥编》评为"怨而不怒之典型",体现了《诗经》"哀而不伤"的美学特质。

天人感应的深层意蕴
末章将白豕涉波、月宿毕星的异象与滂沱大雨相联系,朱熹《诗集传》认为此乃"阴阳相薄之象,主兵戈不息"。这种将自然异变与人间征伐对应的书写,折射出先秦时期"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当代学者李山在《诗经析读》中特别指出:"诗人以天文气象暗喻社会动荡,使个体命运与天地秩序产生共鸣。"

全诗通过"山石—征途—天象"三重意象的螺旋上升,最终完成对战争残酷性的无声控诉。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这首短诗正是以最经济的文字,实现了最深邃的情感表达。

点评

《小雅·渐渐之石》以叠章复沓的军旅长调,将周代将士征戍之苦凝练成三章十二句的苍茫画卷。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曰:"三章层层递进,如闻征夫蹇顿之声。'不皇'三叠,非特言其劳瘁,实见王事靡盬之悲。"诗中"渐渐之石"的嶙峋意象,恰似钱钟书所言"物色带情"之典范——"山石荦确非止状景,实乃戍卒胫骨之投影"。

朱熹《诗集传》独赏末章天文意象:"豕涉波、月离毕,取天象之异以彰征途险厄,此《诗》之比兴所以妙绝千古。"而闻一多在《风诗类钞》中更点破深层隐喻:"白蹢豕者,太白之精也;月离毕者,阴雨之征也。天象人事交感,武人东征之艰危尽在星垂野阔间。"

全篇最动人处,尤在"山川悠远"与"不皇"的往复咏叹。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于此诗可见其神——征夫眼中之石,非但渐渐高危,更是渐渐吞噬生命的时光刻度。陈子展《诗经直解》谓之:"不言思乡而乡思溢于山川,不写怨战而怨气渗于星月,此真《小雅》变风之哀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