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甫田

2025年07月05日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佚名

译文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不要去耕种那大片的田地,野草已经长得又高又密。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不要总是思念远方的人,徒然让心里忧愁不已。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
不要去耕种那大片的田地,野草已经丛生难以打理。
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不要总是思念远方的人,徒然让心里悲伤难抑。
婉兮娈兮
多么清秀啊多么可爱。
总角丱兮
扎着两个小发髻的孩子啊。
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没过多久再见到他,突然已戴上成人冠帽!

词语注释

甫田(fǔ tián):大田,广阔的田地。
莠(yǒu):杂草,野草。
骄骄(jiāo jiāo):形容野草长得高而茂盛的样子。
忉忉(dāo dāo):忧愁的样子。
桀桀(jié jié):形容野草丛生、杂乱的样子。
怛怛(dá dá):悲伤、忧伤的样子。
娈(luán):美好,可爱。
总角(zǒng jiǎo):古代儿童将头发扎成两个发髻,形状像角。
丱(guàn):儿童发髻的样子。
弁(biàn):古代男子成年时戴的帽子,这里指代成年。

创作背景

关于《甫田》的创作背景

秋风掠过齐鲁故地时,稷麦低垂的沃野间,这首古老歌谣的韵律便随着耒耜的起落悄然生长。作为《诗经·齐风》中的遗珠,《甫田》的诞生恰逢周代农耕文明最丰饶的黄昏,在铁器开始叩击井田制裂缝的时代,那些被税赋压弯的脊梁,在垄亩间唱出了这曲双重隐喻的叹息。

农耕图景中的政治隐喻

"无田甫田"的警句,实则折射着西周晚期公田制度的溃散。据《周礼·地官》记载,"甫田"本为诸侯籍田的代称,当农人面对"维莠骄骄"的荒芜公田时,何尝不是对统治者"力役之征"过重的无言控诉?郑玄笺注中"喻君好大事而无成"的解读,恰揭示了这首农事诗背后的政治讽喻——如同《国语》所载"宣王即位,不籍千亩"的历史场景,那些疯长的莠草正啃噬着封建制度的根基。

双重"远人"的文学镜像

在"无思远人"的复沓吟唱中,藏着周代征戍制度的两重剪影。青铜器铭文中的"西六师""殷八师"见证着多少"突而弁兮"的少年被征远方,《汉书·食货志》"春令民毕出在野"的记载更佐证了农耕与兵役的深刻矛盾。当诗人以"总角丱兮"到"突而弁兮"的成长速写作结时,那些未及收获的庄稼与未及成年的战士,在时光的铜镜里叠合成同一个悲怆的倒影。

齐地巫风中的抒情转调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看似质朴的农事歌谣,实则延续了东夷之地"巫音好祀"的传统。《晏子春秋》载齐地"其民无不吹竽鼓瑟",而诗中"劳心怛怛"的忧思与"婉兮娈兮"的柔美意象形成奇妙共振,恰如临淄故城出土的陶埙之音——在实用主义的农耕叙事中,突然绽放出抒情性的光华,这种刚柔相济的美学特质,正是齐文化"宽缓阔达"(《史记·货殖列传》)的生动注脚。

当青铜耨锄在考古地层中显露锈迹,这首三千年年前的歌谣依然在竹简上生长。它既是井田制瓦解时的第一片落叶,也是中国诗歌将政治讽喻与个人抒情熔铸一体的最初晨光。

赏析

《甫田》以重章叠句的民歌手法,层层递进地勾勒出思念与时光的双重怅惘。前两章以荒芜田亩起兴,"维莠骄骄""维莠桀桀"的野草意象,被清代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解读为"荒秽不治,喻远人之不可怀思",茂盛的杂草既是农田荒废的实写,更是思妇内心荒芜的投射。"劳心忉忉""劳心怛怛"的递进式咏叹,正如陈子展《诗经直解》所言:"忧思之苦,由轻而重,终至不可排解"。

末章突然转入蒙太奇般的时光闪回,"婉兮娈兮"的童子形象与"突而弁兮"的冠礼男子形成强烈对比。日本学者白川静在《诗经研究》中指出:"总角到弁冠的跳跃,揭示了思念在时间维度上的残酷性——当思念成为习惯,被思念者早已在远方完成蜕变"。这种时空错位的艺术处理,使诗意超越寻常怀人之作,升华为对生命流逝的哲学观照。

诗中"无田""无思"的反复告诫,实则暗含"愈禁愈思"的矛盾心理。王夫之《姜斋诗话》评此手法:"以反语写正情,犹抱薪救火,其情愈炽"。而"突而弁兮"的戛然而止,留给读者巨大的想象空间,恰如钱钟书《管锥编》所言:"诗经最善用留白,弁者之突兀,正见思者之恍惚"。

全诗将农耕意象与情感体验完美融合,荒田、野草、童子、冠礼等看似离散的物象,在情感逻辑上形成严密链条。现代学者余冠英在《诗经选》中特别强调:"此诗之妙,在于将空间上的荒芜与时间上的错位双重叠加,使怀人之思具有了穿透时空的永恒质感"。这种物我交融的抒情方式,成为后世"睹物思人"类诗作的典范。

点评

名家点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言:"'无田甫田'四句,直抒胸臆,语短情长。'维莠骄骄'之状,写荒芜如在目前,而忧思之深自见。"此评可谓切中肯綮,诗中荒草连天之象,正是愁绪蔓延之喻。

钱钟书先生于《管锥编》中独赏其比兴手法:"莠草桀桀,非止农事之叹,实乃思妇心田之芜。末章'突而弁兮'之转折,如暗夜忽现晨光,童子加冠之变,正衬出岁月惊心之痛。"此般解读,道出了诗歌时空跳跃间的深沉意蕴。

叶嘉莹教授在《迦陵谈诗》中特别推崇其节奏之美:"'忉忉''怛怛'叠字运用,似闻叹息声声。三章由荒芜田园到人物速写,如镜头推移,最后特写少年加冠,顿觉流光抛人,其艺术张力不下于后世电影蒙太奇。"

沈从文则从民俗角度解读:"'总角丱兮'到'突而弁兮',非单纯年龄变化,实含古老成人礼的庄重意味。诗人以农耕荒废对应生命成长,使个体命运与土地兴衰形成微妙共振。"(《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附论》)

余光中先生曾以诗人敏感捕捉到:"这短短九行竟容纳了两种永恒——土地荒芜的永恒,与人类成长的永恒。当莠草年复一年'骄骄'时,那个总角少年已'弁兮'而立,这种并置产生的苍凉,令人想起李商隐'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惘然。"(《灵河·诗话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