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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无衣

2025年07月05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佚名

译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谁说没有衣裳?我与你同穿战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君王起兵征战,修整我们的戈与矛。与你同仇敌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谁说没有衣裳?我与你同穿内衣。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君王起兵征战,修整我们的矛与戟。与你并肩作战!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谁说没有衣裳?我与你同穿下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君王起兵征战,修整我们的铠甲兵器。与你一同出征!

词语注释

袍:长袍,这里指战袍。
泽:通“襗”,贴身的内衣。
裳:下衣,类似于裙子。
戈矛:古代兵器,戈(gē)长柄横刃,矛(máo)长柄直刺。
戟:古代兵器,结合戈与矛的特点,可刺可勾。
甲兵:铠甲和兵器,泛指武器装备。

创作背景

烽烟漫卷西陲的春秋岁月,秦地的风裹挟着陇山的铁锈味,将这首铿锵战歌镌刻进《诗经》的竹简。当犬戎的刀锋划破镐京的残阳,周王室东迁的尘烟里,秦襄公率军护驾的身影,正是《秦风·无衣》最悲壮的注脚。

考古青铜戈矛上的斑驳,映照着诗中"修我戈矛"的紧迫。清华简《系年》记载秦人"始伐戎至岐",与"王于兴师"的呼号遥相呼应。那"同袍""同泽""同裳"的叠唱,非但展现着寒甲相偎的军营图景,更暗含秦国"车邻"制度的军事改革——庶民首次获得与贵族同披战袍的资格。

宝鸡益门村出土的春秋早期铁剑,寒光中仍可闻"与子偕作"的锻打声。学者李峰在《西周的灭亡》中指出,这首战歌的独特韵律,实则秦人吸收周文化又保留游牧尚武精神的结晶。当洛邑的钟磬渐弱,雍城的铁马踏出新的节奏,"同仇"二字里,既有对周王室的最后忠诚,也孕育着虎狼之师的雏形。

赏析

《秦风·无衣》如一曲激越的战歌,以叠章复沓的节奏叩击千年读者的胸膛。诗中"同袍""同泽""同裳"的递进意象,绝非仅指衣物共享,更隐喻着血肉相连的生死同盟。程俊英在《诗经译注》中指出:"三章层层递进,由外袍至贴身内衣,再至下裳,展现将士间毫无保留的赤诚。"这种由表及里的亲密,构筑起先秦战士特有的生命共同体意识。

"修我戈矛""修我矛戟""修我甲兵"的动态描写,形成铿锵有力的战斗蒙太奇。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赞叹:"三修字如闻金铁交鸣之声,未见战阵而肃杀之气已扑面。"兵器磨砺的寒光里,折射出秦人"赴火蹈刃"的尚武精神,方玉润《诗经原始》谓之"秦人刚毅果敢之性,尽在此三修字中"。

诗中情感如岩浆般在克制中奔涌。"同仇"的凛然、"偕作"的激昂、"偕行"的决绝,构成完整的情感弧线。钱钟书《管锥编》特别激赏末章"与子偕行":"由同仇敌忾到并肩出征,如镜头由特写拉至全景,将私谊升华至家国大义。"这种情感递进被陈子展《诗经直解》称为"先秦版《友谊地久天长》的壮烈变奏"。

全诗最动人的是其集体主义美学。"岂曰无衣"的反诘,在闻一多《诗经通义》看来"堪比《马赛曲》的召唤,将个体完全融入群体意志"。每章开篇的设问与结尾的誓言形成环形结构,正如余冠英《诗经选》所析:"自问自答间完成精神契约的缔结,这是最早的社会契约文学样本。"这种同生共死的盟誓,让整首诗闪耀着青铜器般古朴而永恒的光芒。

点评

《秦风·无衣》如一柄青铜剑,历经三千年风霜仍寒光凛冽。每读此篇,总闻战鼓声自远古传来,夹杂着铠甲碰撞的铿锵与战士同心的呼吸。

**方玉润《诗经原始》**评其"慷慨激昂,气吞斗牛",诚哉斯言!三章叠唱间,"同袍""同泽""同裳"如三重铁幕,将战友之情层层推进。吴闿生《诗义会通》谓之"三章只易六字,而往复缠绵,情意恳至",正是这般重章复沓的韵律,让金戈铁马中透出丝绸般的柔情。

王国维曾言:"《无衣》之壮,非独言武也,乃见周人金石之谊。"诗中"修我戈矛""修我甲兵"的细节,恰似特写镜头,照见战士擦拭兵器时眼中跳动的火光。而"与子同仇"三变其辞——同仇、偕作、偕行,分明是战斗誓师的三部曲,从同仇敌忾到并肩作战,终至生死与共。

近人闻一多在《风诗类钞》中独具慧眼:"此非独战歌,实为盟誓之词。'同裳'二字,直把血肉之躯铸成铜墙铁壁。"当现代人隔着玻璃屏幕体会"点赞之交",《无衣》中这种撕下衣袍共御风寒的决绝,恰似一记重锤敲在灵魂的编钟上。

诗末"与子偕行"四字,余韵如古战场不散的狼烟。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拈出其中辩证法:"物质之'衣'愈分愈少,精神之'衣'愈共愈厚",此般以有形写无形的笔法,正是《诗经》"温柔敦厚而不愚"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