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蝃蝀

2025年07月05日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乃如之人也,怀婚姻也。大无信也,不知命也!

佚名

译文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
彩虹出现在东方,无人敢去指点评说。
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姑娘出嫁远行,远离父母兄弟。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
清晨云气升腾于西方,整个早晨都在下雨。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姑娘出嫁远行,远离兄弟父母。
乃如之人也,怀婚姻也。
像这样的人啊,一心只想着婚姻。
大无信也,不知命也!
太不守信用了,也不懂得天命!

词语注释

蝃蝀(dì dōng):彩虹的别称。
隮(jī):云气升起。
崇朝(zhāo):整个早晨。

创作背景

暮春的东方天际,一道虹霓悄然垂悬,如绮纨缀于苍穹。《诗经·鄘风·蝃蝀》开篇即以"蝃蝀在东,莫之敢指"的禁忌意象,将我们带入周代礼制森严的时空。彼时虹霓被视为阴阳交媾的象征,《毛诗正义》载"夫妇过礼则虹气盛",这种自然现象被赋予深刻的伦理隐喻。

诗中"女子有行"的复沓吟唱,透露出春秋时期婚嫁制度的严苛。据《仪礼·士昏礼》记载,女子出嫁须经历"六礼"的繁缛程序,而"远父母兄弟"的哀叹,恰与《礼记·曾子问》"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的记载相呼应,折射出当时女性离家的集体焦虑。

末章"怀婚姻也"的指责,实则暗合《周礼·媒氏》"中春之月,令会男女"的古老遗风。班固在《白虎通义》中阐释:"虹者,阴阳之精也。"诗人以虹起兴,正是对"奔者不禁"的原始婚俗与新兴礼法冲突的艺术呈现。那被斥为"大无信"的女子,或许正是母系社会向父权制过渡中的最后一批自由灵魂。

赏析

虹霓初现时,总带着禁忌与神秘。《蝃蝀》以天象起兴,将彩虹的不可指说与女子远嫁的命运交织,在《毛诗正义》中被解为"刺淫奔"之作,实则蕴含着更复杂的生命况味。

禁忌天象中的命运隐喻
诗中"蝃蝀在东,莫之敢指"的彩虹意象,在郑玄笺注中被释为"阴阳交会之象"。这种自然奇观被赋予道德色彩,恰如女子出嫁必须遵循礼法。而"朝隮于西"的朝虹,在《诗经稗疏》中被王夫之考证为将雨之兆,暗示着婚姻带来的未知风雨。两段复沓的"女子有行",将天象变化与人生轨迹重叠,方玉润《诗经原始》评此"以天道映人事,其辞隐而彰"。

礼教外衣下的情感张力
末章"乃如之人也"的陡然转折,被陈子展《诗经直解》视为"由比兴转入赋体"的关键。所谓"大无信也,不知命也"的训诫,在钱钟书《管锥编》的解读中显现出双重性:"表面斥女子违父母之命,深层却透露出对自由意志的恐惧"。这种矛盾情感,恰如彩虹本身——既被礼法视为非常之兆,又被民间看作祥瑞之征。

复沓结构中的时空纵深
通过东西虹霓的方位对照与"远父母兄弟"的往复咏叹,诗人构建出天地人伦的立体空间。程俊英《诗经译注》特别指出:"朝虹暮虹的交替,暗示着女子从少女到人妇的时间流逝"。这种时空交织的手法,使短短数句承载了深厚的生命重量,正如朱熹《诗集传》所言"一叹三唱,而义自深"。

当彩虹横贯天际时,古人看见的是天道人伦的镜像。这首诗以最精炼的笔法,将自然的神秘与人生的宿命凝结成永恒的诗性瞬间——在那不可指说的光晕里,藏着所有时代关于自由与约束的永恒辩难。

点评

钱钟书《管锥编》评《蝃蝀》
此诗以"虹霓"起兴,实开后世"以天道喻人事"之先河。蝃蝀在东而人莫敢指,犹女子适人而不可复返,天地之禁忌与人间之礼法,在此形成微妙互文。朝云暮雨之变,正是女子"有行"时命运流转的绝妙象征——"崇朝其雨"四字,将人生悲欢浓缩成一场倏忽的骤雨。

程俊英《诗经译注》析
末章直斥"乃如之人",如匕首投枪。然细味"怀婚姻"三字,犹带几分理解之同情。旧注多谓刺淫奔,实则诗中更深的悲哀,在于女子被"信"与"命"双重枷锁束缚——社会要求其"守信",命运却不容其"知命",这种悖论式的困境,正是《诗经》时代女性集体命运的缩影。

叶嘉莹讲《蝃蝀》
"远父母兄弟"的重复咏叹,非简单重章,而是情感浓度的层递。初言时尚带克制,再言时已见哽咽,至"不知命也"竟成决绝之哭诉。虹霓本天地之华彩,在诗中却成禁忌符号,这种美学上的反差,正是《诗经》"温柔敦厚"背后的锋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