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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支曲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
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
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
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管先汍澜。
旧臣头鬓霜华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

庭筠

译文

达摩支曲
《达摩支曲》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
捣碎麝香成尘,芬芳依旧不散;折断莲藕成寸,情丝难以断绝。
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
文姬泪洒洛水,春意正浓;苏武白发苍苍,天山雪寒。
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漳浦宴馀清露寒。
你可曾见,高纬无忧无虑,繁花似锦;漳浦宴罢,清露生寒。
一旦臣僚共囚虏,欲吹羌管先汍澜。
一朝君臣沦为俘虏,想吹羌笛却先泪流满面。
旧臣头鬓霜华早,可惜雄心醉中老。
旧臣白发早生,可惜雄心壮志在醉意中消磨殆尽。
万古春归梦不归,邺城风雨连天草。
万古春光归来,但梦想不再;邺城风雨交加,野草连天。

词语注释

拗(ǎo):折断。
汍澜(wán lán):泪流满面的样子。
邺(yè)城:古地名,今河北临漳一带。

创作背景

达摩支曲创作背景探微

暮色中的晚唐,长安城垣剥蚀着盛唐的余晖。温庭筠执笔写下《达摩支曲》时,王朝正滑向无可挽回的衰颓。这首乐府旧题在他的笔下,化作一柄剖开历史迷雾的银刀——"捣麝成尘香不灭"的起兴,暗喻着永贞革新失败后士人的精神坚守,麝香被捣作尘埃仍不散芬芳,恰似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在贬谪中未泯的志节。

"红泪文姬"与"白头苏武"的典故并置,折射出晚唐文人集体的精神图谱。当蔡文姬的胡笳悲泣与苏武的北海牧羊在诗句中相遇,实则是诗人对甘露之变(835年)后大批朝臣流徙的哀婉注脚。李训、郑注等人诛宦失败的血腥结局,使得"一旦臣僚共囚虏"的描写具有了令人战栗的现实指涉——史载当时宰相王涯等被腰斩于市,亲族皆殁。

词采秾艳处藏着最锐利的史笔。"无愁高纬"的北齐后主,在此化身为唐懿宗的镜像。《新唐书》载这位君主"好音乐宴游",当温庭筠目睹懿宗在咸通年间(860-874)耗费巨资迎佛骨、建别馆时,笔下自然洇出"漳浦宴馀清露寒"的讽喻。那些沉醉在"花漫漫"中的统治者,终将面对"邺城风雨连天草"的宿命,就像安史之乱后废弃的邺都,唯余荒草接天。

乐工李可及为《达摩支曲》新谱的燕乐,在教坊中流转时,或许无人察觉温庭筠埋设的时空密码。当"旧臣头鬓霜华早"的叹息与"万古春归梦不归"的怅惘交织,我们听见了整个士大夫阶层对即将到来的黄巢之乱(875-884)的模糊预感。那连天风雨中的邺城荒草,终将在二十年后的广明之乱中,覆盖整个唐王朝的残垣。

赏析

温庭筠的《达摩支曲》以密集的意象群构建出震撼人心的历史图景,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评价其"将瞬间的感官印象与永恒的历史沉思熔于一炉"。开篇"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运用佛教典故,麝香被捣碎仍存芬芳,莲藕折断丝缕相连,周振甫在《诗词例话》中指出这组意象"象征坚贞气节不可摧毁",为全诗奠定悲壮基调。

"红泪文姬洛水春,白头苏武天山雪"形成精妙的时空对仗。蔡文姬归汉的春日洛水与苏武牧羊的塞外雪原,被学者叶嘉莹解读为"用色彩的强烈反差展现历史人物的精神高度":文姬的红泪浸透故国之思,苏武的白发凝结忠贞之志。这种"将个人命运嵌入宏大历史背景"的手法,在《唐诗鉴赏辞典》中被誉为"温庭筠历史诗学的典型特征"。

诗歌中段转向北齐后主高纬的荒淫亡国,钱钟书在《谈艺录》中特别赞赏"无愁高纬花漫漫"的讽刺艺术:"'无愁'与'花漫漫'的绮丽意象,恰成末世狂欢的绝妙反讽"。漳浦宴席的清露寒凉,暗示繁华背后的衰败征兆,正如沈祖棻《唐人七绝诗浅释》所言:"宴余清露'四字,已预埋亡国伏笔"。

末四句的沧桑感达到顶峰。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分析"万古春归梦不归"时指出:"'春归'与'梦不归'形成永恒自然与短暂人生的尖锐对照"。邺城风雨中的连天荒草,被宇文所安在《晚唐》中阐释为"历史无情的物质见证",这种意象选择彰显了温庭筠"以景物收束全篇而余韵悠长"的艺术功力。

全诗通过麝香、莲丝、红泪、白雪等意象的层叠呈现,构建出多重情感维度。程千帆在《古诗考索》中总结道:"该作将个人气节、王朝兴衰、历史循环三种主题交织成七言古诗的瑰丽锦缎,堪称晚唐咏史诗的巅峰之作。"诗人以浓缩的意象承载深沉的历史反思,使作品具有超越时代的审美价值。

点评

温庭筠《达摩支曲》以绮丽之笔写兴亡之叹,其词采之秾艳与立意之深沉,恰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所评:"飞卿词极流丽,而《达摩支》一篇尤觉悲凉顽艳,字字沉痛,如闻羯鼓。"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二句,叶嘉莹先生曾赞叹:"此非止赋物之工,实乃以香草喻忠贞,纵使粉身碎骨,其志不渝。温八叉善用比兴,于此可见。"麝香虽碎而芬芳永驻,莲藕虽断而丝缕相连,恰似历代志士仁人九死未悔的赤诚。

诗中"红泪文姬""白头苏武"的典故运用,钱钟书《谈艺录》点明其妙:"飞卿取历史人物最富张力的瞬间,蔡琰归汉时的血泪,苏武牧羊时的皓首,俱化作时空错落的蒙太奇,使悲壮之气穿透纸背。"洛水春波与天山积雪的意象对举,更形成冷暖交织的悲剧美感。

末段"万古春归梦不归"七字,王国维《人间词话》谓之:"摄千古兴亡于一句,春草年年绿而王侯梦已断,邺城风雨中可见词人‘黍离’之思。"此中既有对北齐后主高纬醉生梦死的讽刺,亦暗含晚唐衰微的隐忧,缪钺《诗词散论》评此:"温郎绝非仅事雕琢,实以丽语写沧桑,其沉郁处不让老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