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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古离别

2025年07月05日

昔岁惊杨柳,高楼悲独守。今年芳树枝,孤栖怨别离。
珠帘昼不卷,罗幔晓长垂。苦调琴先觉,愁容镜独知。
频来雁度无消息,罢去鸳文何用织。夜还罗帐空有情,
春著裙腰自无力。青轩桃李落纷纷,紫庭兰蕙日氛氲。
已能憔悴今如此,更复含情一待君。

王適

译文

昔岁惊杨柳,高楼悲独守
去年杨柳依依令人心惊,独守高楼暗自伤悲。
今年芳树枝,孤栖怨别离
今年花枝繁茂春意浓,孤居独处更怨别离。
珠帘昼不卷,罗幔晓长垂
白昼珠帘终日不卷起,清晨罗帐依旧低垂。
苦调琴先觉,愁容镜独知
琴声凄苦自己先察觉,愁苦面容唯有镜知。
频来雁度无消息,罢去鸳文何用织
鸿雁频飞却无你音信,何必再织鸳鸯花纹。
夜还罗帐空有情,春著裙腰自无力
夜归罗帐空怀相思情,春衫裙腰已自宽松。
青轩桃李落纷纷,紫庭兰蕙日氛氲
庭院桃李花谢纷纷落,阶前兰蕙日日吐芬芳。
已能憔悴今如此,更复含情一待君
如今已是这般憔悴样,依然含情默默盼君归。

词语注释

氛氲(fēn yūn):形容香气浓郁的样子。
罗幔(luó màn):丝织的帐幕。
鸳文(yuān wén):指织有鸳鸯图案的织物。
青轩(qīng xuān):指华丽的房屋。
紫庭(zǐ tíng):指宫廷或华丽的庭院。

创作背景

古离别:一曲罗帷深处的盛唐孤吟

创作背景探微

天宝年间的金线罗衣
当大唐的日晷指向开元天宝之际,长安城朱雀大街的槐花正落满贵妇的钿车。在这"绣户夜攒红烛市"的极盛时代,乔知之以《古离别》剖开了盛世锦缎的暗纹——那些锁在十二重珠帘后的离别,恰似"罗幔晓长垂"的晨光里,永远卷不起的忧伤。史载武周时期"征戍转频,选调益繁",多少闺阁女子在"紫庭兰蕙日氛氲"的庭院中,数尽雁行却只等来"频来雁度无消息"的虚空。

吴声西曲的遗韵新调
杂曲歌辞作为乐府余响,在初唐仍保持着"苦调琴先觉"的音乐性。考《乐府诗集》卷六十一,此体本为"或心志之所存,或情思之所感"的即兴之作。乔知之化用南朝《子夜四时歌》的闺怨意象,却将"春林花多媚"的江南情调,炼作"青轩桃李落纷纷"的北地苍凉。敦煌残卷伯3619号所见盛唐乐谱中,犹存此类"夜还罗帐空有情"的商调哀音。

文本中的历史镜像

珠帘背后的政治风暴
"高楼悲独守"何尝不是武周政局的隐喻?陈寅恪曾言"唐代进士科与娼妓文学之关系",而此诗作于乔知之任右司郎中期间,正值酷吏横行之时。《朝野佥载》记其"以诗文获罪",诗中"罢去鸳文何用织"的决绝,暗合当时文士"已能憔悴今如此"的普遍心态。洛阳含嘉仓出土的调露二年铭文砖上,工匠刻痕与诗人笔下的"愁容镜独知"形成奇妙互文。

服饰史中的情感密码
"春著裙腰自无力"实为唐代女子时尚的精准切片。新疆阿斯塔那墓出土的葡萄纹锦裙,腰襻仅余1.6寸,正应了"裙腰"意象的柔弱无依。考古发现显示,天宝年间裙腰线已从高宗时的乳上降至胯部,这种"自无力"的下坠感,恰是诗人用来隐喻精神萎顿的绝妙载体。长安西市遗址出土的铜镜残片,犹照见"愁容镜独知"的千年泪痕。

赏析

《杂曲歌辞·古离别》以时空叠映的笔法,构筑起一座情感的迷宫。诗中"昔岁惊杨柳"与"今年芳树枝"形成鲜明时序对照,正如《唐诗鉴赏辞典》所言:"草木荣枯的轮回里,埋藏着抒情主人公永不凋零的孤独"。高楼独守的剪影,在珠帘罗幔的掩映下,化作唐代闺怨诗中最经典的意象组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指出,这种"封闭性空间描写"实为"心灵囚牢的物化呈现"。

琴镜意象的运用堪称绝妙。学者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特别激赏"苦调琴先觉,愁容镜独知"二句:"丝桐成为心灵的震颤仪,铜镜化作情感的见证者,这种物我通感的写法,比直抒胸臆更具穿透力"。而"雁度无消息"与"鸳文何用织"的工整对仗,被程千帆先生评为"将期盼与绝望缝制成格律的伤口"(《古诗考索》)。

诗歌后半段转入更精微的感官描写。"春著裙腰自无力"七字,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解读为:"用服饰的松散暗示意志的消沉,比《长门赋》'日黄昏而望绝'更具女性书写特质"。当青轩桃李与紫庭兰蕙的绚烂纷落,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前会长陈尚君指出这是"以盛景写哀情的典范,花雨越缤纷,孤独越刺目"。

结句"已能憔悴今如此,更复含情一待君"采用层递式抒情,复旦大学骆玉明教授在《简明中国文学史》中盛赞:"将自怜与坚守的矛盾推向极致,比江淹《古离别》'愿一见颜色'更显执拗,比李白'长相思,摧心肝'更为隐忍"。全诗正如一面唐代铜镜,映照出永恒等待的青铜光泽。

点评

名家点评辑录:

明·陆时雍《唐诗镜》评此诗:
"『珠帘昼不卷,罗幔晓长垂』二句,以器物之寂写人心之寂,帘幕低垂处,正见离人终日凝愁之态。后文『夜还罗帐空有情』更作层递,怨而不怒,深得风人旨趣。"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云:
"通篇以时序为经纬,『昔岁』『今年』『春著』『青轩』诸句,将草木荣枯与红颜凋谢并置,直是《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法脉。末句『更复含情一待君』,犹有汉乐府《有所思》之余韵。"

近人俞陛《诗境浅说》析:
"『苦调琴先觉,愁容镜独知』最是警策。琴、镜本无情物,却能『先觉』『独知』,此间物我交感之妙,较之温飞卿『照花前后镜』更多一层孤绝。后段桃李纷落、兰蕙氛氲之景,愈见其『憔悴含情』之心,所谓以丽景写哀情也。"

当代学者叶嘉莹论:
"此诗暗合《古诗十九首》之精神,『频来雁度无消息』化用雁书典而翻出新意,『罢去鸳文何用织』更反织锦回文故事。离人明知音讯渺茫,仍以『待君』作结,温柔敦厚中自有一股执拗生力,此即唐人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