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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行路难五首

2025年07月05日

不会当时作天地,刚有多般愚与智。到头还用真宰心,
何如上下皆清气。大道冥冥不知处,那堪顿得羲和辔。
义不义兮仁不仁,拟学长生更容易。负心为炉复为火,
缘木求鱼应且止。君不见烧金炼石古帝王,
鬼火荧荧白杨里。
君不见道傍废井生古木,本是骄奢贵人屋。
几度美人照影来,素绠银瓶濯纤玉。云飞雨散今如此,
绣闼雕甍作荒谷。沸渭笙歌君莫夸,不应长是西家哭。
休说遗编行者几,至竟终须合天理。败他成此亦何功,
苏张终作多言鬼。行路难,行路难,不在羊肠里。
九有茫茫共尧日,浪死虚生亦非一。清净玄音竟不闻,
花眼酒肠暗如漆。或偶因片言只字登第光二亲,
又不能献可替不航要津。口谈羲轩与周孔,
履行不及屠沽人。行路难,行路难,日暮途远空悲叹。
君不见道傍树有寄生枝,青青郁郁同荣衰。
无情之物尚如此,为人不及还堪悲。父归坟兮未朝夕,
已分黄金争田宅。高堂老母头似霜,心作数支泪常滴。
我闻忽如负芒刺,不独为君空叹息。古人尺布犹可缝,
浔阳义犬令人忆。寄言世上为人子,孝义团圆莫如此。
若如此,不遄死兮更何俟。
君不见山高海深人不测,古往今来转青碧。
浅近轻浮莫与交,池卑只解生荆棘。谁道黄金如粪土,
张耳陈馀断消息。行路难,行路难,君自看。

贯休

译文

不会当时作天地,刚有多般愚与智。
当初创造天地时,怎会有如此多的愚昧与智慧之分。
到头还用真宰心,何如上下皆清气。
最终仍需顺应天意,不如让天地间充满清明之气。
大道冥冥不知处,那堪顿得羲和辔。
天道深远难以寻觅,又怎能轻易掌握太阳的缰绳。
义不义兮仁不仁,拟学长生更容易。
仁义与否难以分辨,想学长生反而更简单。
负心为炉复为火,缘木求鱼应且止。
背信弃义如火上浇油,缘木求鱼终是徒劳。
君不见烧金炼石古帝王,鬼火荧荧白杨里。
你可曾见古代帝王炼丹求仙,如今只剩鬼火在白杨间闪烁。
君不见道傍废井生古木,本是骄奢贵人屋。
你可曾见路旁废井边长出古树,那里曾是权贵的豪宅。
几度美人照影来,素绠银瓶濯纤玉。
当年美人曾在此对影梳妆,用银瓶素绳洗涤纤纤玉手。
云飞雨散今如此,绣闼雕甍作荒谷。
如今繁华如云散雨收,雕梁画栋化作荒芜山谷。
沸渭笙歌君莫夸,不应长是西家哭。
别夸耀那喧嚣的笙歌,终将变成邻里的哭声。
休说遗编行者几,至竟终须合天理。
莫说古籍能传世几何,终究要合乎天道。
败他成此亦何功,苏张终作多言鬼。
损人利己有何功劳,苏秦张仪终成话多的鬼魂。
行路难,行路难,不在羊肠里。
世路艰难啊世路艰难,不仅在于道路崎岖。
九有茫茫共尧日,浪死虚生亦非一。
九州茫茫同享尧天,虚度一生的人何其多。
清净玄音竟不闻,花眼酒肠暗如漆。
清静玄妙的道理无人倾听,醉眼朦胧心肠昏暗。
或偶因片言只字登第光二亲,
有人偶然因片言只字及第光宗耀祖,
又不能献可替不航要津。
却不能进献良言以济世。
口谈羲轩与周孔,履行不及屠沽人。
满口谈论圣贤之道,行为却不如市井屠夫。
行路难,行路难,日暮途远空悲叹。
世路艰难啊世路艰难,日暮途远空自悲叹。
君不见道傍树有寄生枝,青青郁郁同荣衰。
你可曾见路边树上的寄生枝,与宿主同生共死。
无情之物尚如此,为人不及还堪悲。
无情草木尚且如此,做人不如草木更可悲。
父归坟兮未朝夕,已分黄金争田宅。
父亲刚入土未满一日,子女已为家产争斗。
高堂老母头似霜,心作数支泪常滴。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心碎泪流不止。
我闻忽如负芒刺,不独为君空叹息。
我听闻此事如芒在背,不仅为你叹息。
古人尺布犹可缝,浔阳义犬令人忆。
古人一尺布尚可缝补,浔阳义犬令人怀念。
寄言世上为人子,孝义团圆莫如此。
劝告世间为人子女者,莫要如此不孝不义。
若如此,不遄死兮更何俟。
若这般不孝,不如早死。
君不见山高海深人不测,古往今来转青碧。
你可曾见山高海深难以测度,古往今来沧海桑田。
浅近轻浮莫与交,池卑只解生荆棘。
浅薄轻浮之人不可结交,低洼之地只能长出荆棘。
谁道黄金如粪土,张耳陈馀断消息。
谁说黄金如粪土,张耳陈馀因利断交。
行路难,行路难,君自看。
世路艰难啊世路艰难,你自己体会吧。

词语注释

真宰:指上天或造物主。
羲和:古代神话中太阳的御者,此处代指太阳。
素绠(gěng):白色的井绳。
纤玉:形容女子纤细洁白的手。
绣闼(tà):雕花的门。
雕甍(méng):雕刻的屋脊。
沸渭:形容喧闹的样子。
苏张:指战国纵横家苏秦和张仪。
九有:九州,指天下。
浔阳义犬:典故,指忠义的狗。
不遄(chuán)死:不早死。遄,快速。
张耳陈馀:秦汉之际的两位好友,后因利益反目。

创作背景

诗词杂曲歌辞·行路难五首创作背景

历史烟云中的愤懑之音

中晚唐之际,社会藩镇割据愈演愈烈,宦官专权与牛李党争交织成一张窒息的大网。贯休和尚以方外之身作此组诗时,正值乾宁年间(894-898),唐昭宗已成傀儡帝王,长安城头王旗变幻。诗中"烧金炼石古帝王,鬼火荧荧白杨里"的森然意象,实为对唐宪宗服丹暴毙的影射,更是对当朝统治者昏聩求长生的尖锐讽刺。

浮世绘卷里的道德崩坏

第二首"道傍废井生古木"的荒诞图景,暗合《旧唐书·僖宗纪》所载广明之乱后"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的惨状。黄巢军攻入长安时,那些"素绠银瓶濯纤玉"的豪奢场景,确如诗人所言化作"绣闼雕甍作荒谷"。诗中"沸渭笙歌"与"西家哭"的强烈对比,正是对《秦妇吟》所述"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诗意呼应。

科举泥淖中的士林百态

第三首直指晚唐科举积弊,《唐摭言》载当时"关节盛行,请托如市"。所谓"片言只字登第光二亲"者,实为杜牧《上知己文章启》中痛陈的"不根艺实"之辈。诗人以"口谈羲轩与周孔,履行不及屠沽人"的辛辣笔触,揭露了这群伪儒的丑态,恰与李商隐《义山杂纂》中"不如不解"条所列现象形成互文。

伦理荒漠中的人性悲歌

第四首"父归坟兮未朝夕"的惨剧,在《通典·食货志》中找到注脚:安史之乱后"百姓粗息,而兼并之徒愈多"。诗中黄金争产的场景,正是陆贽奏议所言"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的微观呈现。诗人特意拈出"浔阳义犬"典故,暗用《搜神记》中犬救主事,与不孝子形成霄壤对照。

青史明镜里的处世箴言

末章"张耳陈馀断消息"的典故,源自《史记·张耳陈馀列传》。这对刎颈之交最终反目,恰如《资治通鉴》所载晚唐藩镇"时合时叛"的乱象。诗人将"山高海深人不测"的自然意象与"浅近轻浮莫与交"的处世哲学熔铸一体,实为对《贞观政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黑暗时代反写。

注:诗中"行路难"三字的重叠咏叹,既承鲍照《拟行路难》之遗响,又启李白同题诗作之先声,在晚唐语境中更添一层末世悲凉。贯休以禅门冷眼观照尘世,使得这组诗成为镶嵌在《全唐诗》卷六百二十六里的一面棱镜,折射出光怪陆离的晚唐社会图景。

赏析

这组《行路难》以激越的笔触剖开人间万象,在看似散漫的意象群中构建起对生命本质的追问。诗人以"愚智""清气"的二元对立开篇,立即将读者抛入哲学思辨的漩涡。吴庚舜在《唐代文学史》中指出:"刚有多般愚与智"实为对世俗价值体系的彻底解构,而"真宰心"的提出,则彰显出诗人对超越性真理的追寻。

诗中意象群的组合极具冲击力。"鬼火荧荧白杨里"与"废井生古木"形成时空折叠的蒙太奇,傅璇琮《唐代诗人丛考》认为这种写法"将历史纵深感压缩在瞬间画面中,富贵荣华终成荒谷的意象,比任何说教都更具震撼力"。特别是"素绠银瓶濯纤玉"的细节描写,在"云飞雨散"的宏大背景中突然插入往昔的精致片段,形成强烈的戏剧张力。

情感表达呈现出波浪式推进的特征。从"行路难"的反复咏叹,到"日暮途远空悲叹"的绝望,再到"孝义团圆莫如此"的伦理呼唤,最终归于"君自看"的冷峻收束。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特别推重这种情感节奏:"犹如古琴曲中的散板,看似随意实则章法森严,将愤世嫉俗与悲天悯人交织成复调。"

诗人对世相的批判具有惊人的现代性。"口谈羲轩与周孔,履行不及屠沽人"直指言行割裂的社会病态,钱钟书《谈艺录》称此句"道破千古伪儒症结";而"父归坟兮未朝夕,已分黄金争田宅"的伦理图景,恰如闻一多《唐诗杂论》所言:"将人性异化的悲剧浓缩成手术刀般的白描。"

在艺术手法上,诗人大量运用对比蒙太奇:"烧金炼石"的帝王与"荧荧鬼火","骄奢贵人屋"与"道傍废井",形成强烈的反讽效果。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特别指出:"寄生枝'意象的运用堪称绝妙——以植物界的共生现象反衬人伦关系的破裂,使自然物象获得哲学隐喻的深度。"

最终诗人将"行路难"的母题提升至存在主义高度。葛晓音《八代诗史》认为:"'九有茫茫共尧日'等句超越具体困境,直指生命意义的虚无与充实之辩,在'浪死虚生'的叩问中,展现出盛唐诗歌罕见的终极关怀。"这种思想深度,使这组诗成为《行路难》系列中独具哲思光芒的杰作。

点评

名家点评辑录

陆时雍《唐诗镜》评首章

"以炉火喻心魔,鬼火映白杨,冷极艳极。刚愚智拙之辩,直指造化本心,非寻常愤世语。"

贺裳《载酒园诗话》论次章

"废井古木一节,较《诗经·黍离》更添三分鬼气。绣闼化荒谷之变,笙歌作哭之讽,字字皆带铜腥血锈。"

方东树《昭昧詹言》解三章

"寄生枝意象最警,荣衰同体正是人间缩影。黄金争宅之句,剖开孝义皮相,露出千年未愈的伦理脓疮。"

王夫之《唐诗评选》析末章

"山高海深'作结,忽开天地境界。前之荆棘黄金,后之青碧浩渺,顿觉万般执念俱付笑谈中。"

沈德潜《唐诗别裁》总评

"五首如五色锦,织尽世路险巇。杂用骚体、乐府、议论,而气脉贯注如怒蛟挟浪,非仅效鲍照《行路难》皮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