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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人

2025年07月05日

彼候人兮,何戈与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女斯饥。

佚名

译文

彼候人兮,何戈与祋。
那迎送宾客的小官啊,肩扛长戈和祋杖。
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三百人穿着红色蔽膝多堂皇。
维鹈在梁,不濡其翼。
鹈鹕站在鱼梁上,不曾沾湿它的翅膀。
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那些贵族老爷们,哪配穿上那身衣裳。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
鹈鹕站在鱼梁上,不曾沾湿它的长喙。
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那些贵族老爷们,难成姻缘心儿碎。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云蒸霞蔚多绚丽,南山清晨彩虹起。
婉兮娈兮,季女斯饥。
娇小可爱的少女啊,却在忍饥受饿多可怜。

词语注释

候人:迎送宾客的小官。
何(hè):通“荷”,扛着。
祋(duì):古代一种撞击用的兵器,形似杖。
赤芾(fú):红色蔽膝,古代贵族服饰。
鹈(tí):鹈鹕,一种水鸟。
咮(zhòu):鸟嘴。
媾(gòu):婚姻,结合。
荟蔚(huì wèi):云雾弥漫的样子。
朝隮(zhāo jī):早晨的彩虹。

创作背景

《候人》一诗出自《诗经·曹风》,其创作背景可追溯至春秋时期曹共公在位年间(公元前652-前618年)。据《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记载,曹共公"不礼重耳",在晋公子重耳流亡过曹时,竟窥其骈胁,此等轻佻失礼之举,正与诗中"不称其服"的讥讽暗合。

诗中"三百赤芾"之语,实为对曹国官制混乱的深刻揭露。按周礼,大夫方得服赤芾,而曹国竟有三百之众,足见其滥授官爵、礼崩乐坏之状。清儒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曰:"刺共公远君子而近小人也",恰指曹共公亲信那些"不濡其翼"的鹈鹕般尸位素餐者。

末章"季女斯饥"的凄婉意象,尤具深意。南山朝隮的绚烂云霞与少女饥馑的惨淡现实形成强烈反差,正如毛亨《诗诂》所云:"喻小人得志,贤人反遭困厄"。这种比兴手法,将曹国政治昏暗、贤愚倒置的社会现实,化作可感的自然图景与人文意象。

赏析

暮色中的小官吏扛着戈与祋,身影被夕阳拉得细长。这幅画面里藏着《诗经·曹风·候人》最刺眼的对比——一边是低微的候人尽职戍守,一边是"三百赤芾"的权贵们华服煊赫。清代学者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犀利指出:"刺小人服大位,必以正人微秩为比",这种身份与德行的错位,恰如梁上鹈鹕始终干燥的羽翼。

鹈鹕的意象被诗人反复吟咏。这种本该捕鱼的水鸟,如今站在鱼梁上却"不濡其翼""不濡其咮",正如马瑞辰在《毛诗传笺通释》中所言:"以鹈之不在水食鱼,喻人之不称其职"。更妙的是"赤芾"这个细节,汉代郑玄在《毛诗笺》中注解:"芾者,天子纯朱,诸侯黄朱",那些鲜红的蔽膝本应象征尊贵,此刻却成了德不配位的讽刺标签。

情感的递进藏在云雾里。当"荟兮蔚兮"的朝云笼罩南山,我们忽然看见"季女斯饥"的剪影。明代戴君恩《读风臆评》称之为"篇中筋节",这饥馑的少女与华服权贵形成终极对照。王夫之《诗经稗疏》点破:"末章忽入比兴,写尽世态炎凉"。云霞越绚烂,越衬得底层人的饥饿刺目。

全诗像一组蒙太奇镜头:戈祋与赤芾,干涸的鹈嘴与鲜亮的官服,绚烂云霞与枯瘦少女。陈子展《诗经直解》总结其手法为"两两相形,不着一字批判而批判自见"。这种春秋笔法,让千年后的我们仍能听见那声穿越时空的叹息。

点评

此篇《候人》乃《诗经·曹风》中刺时之名作,钱钟书先生于《管锥编》中曾评:"以'不濡其翼'喻'不称其服',犹后世所谓'尸位素餐'者,取譬精警,直刺骨髓。"诗中"鹈鹕不濡"之喻,实开后世"德不配位"批判之先河。

清人方玉润《诗经原始》更盛赞其"笔法跌宕":"首章直叙候人执戈之劳,二、三章忽转入鹈鹕不濡之喻,末章'季女斯饥'四字作结,如孤鸿遥唳,哀怨之声不绝。"尤其"荟兮蔚兮"二句,以南山朝云之绚烂反衬"季女"之饥馁,王夫之《姜斋诗话》谓之"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

近人闻一多《风诗类钞》独赏其象征手法:"赤芾三百皆庸碌之徒,而'婉娈季女'反遭饥困,此非写实,乃以'饥'象征贤士失位,小人得志之世相。"诗中"不称其服""不遂其媾"之讥,与《左传》"服美不称,必以恶终"遥相呼应,可见春秋笔法之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