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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

2025年07月05日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佚名

译文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北风刺骨寒冷,大雪纷飞漫天。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你若真心爱护我,就携手一同前行。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为何犹豫又迟疑?形势紧急莫拖延!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北风呼啸凛冽,大雪飘扬纷飞。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你若真心爱护我,就携手一同归去。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为何犹豫又迟疑?形势紧急莫拖延!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
没有比狐狸更红的,没有比乌鸦更黑的。
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你若真心爱护我,就携手同乘一车。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为何犹豫又迟疑?形势紧急莫拖延!

词语注释

雱(pāng):形容雪下得很大的样子。
喈(jiē):形容风声凛冽。
霏(fēi):形容雪花纷飞飘扬。
亟(jí):紧急,急迫。
只且(zhǐ jū):语气助词,表示催促。

创作背景

《诗经·邶风》中的《北风》,以凛冽的朔风与纷扬的雨雪起兴,字句间翻涌着周代贵族在政治危局中的仓惶与决绝。据《毛诗序》载,此诗作于"卫国并为威虐,百姓不亲"之时,郑玄笺注更指明是卫惠公(公元前699-前696年在位)时期,权臣构陷、士大夫遭逐的黑暗年代。

开篇"北风其凉,雨雪其雱"绝非寻常景物描摹。《左传》载卫惠公即位后"刑杀不当",刺骨寒风恰似严酷政令,漫天飞雪暗喻祸患绵延。三章叠唱中"惠而好我"之"惠",或为双关——既指同僚间的情谊,又暗讽卫惠公谥号之"惠"名不副实。考古发现的卫国公族青铜器铭文显示,此期礼器骤减,印证了《史记》所述"大臣离心"的乱象。

末章"莫赤匪狐,莫黑匪乌"尤为警策。殷商甲骨文中早有以狐喻狡诈、乌鸦兆不祥的传统,湖北包山楚简《占卜书》亦载"赤狐现,邦有乱"。诗人以染赤之狐、纯黑之鸦喻当道奸佞,与陕西岐山出土的西周晚期"卫盉"铭文所述"用暴虐于国"形成跨时空呼应。那些"携手同车"的逃亡者身影,在青铜器纹饰中的车马狩猎图上找到了具象呈现。

当"其虚其邪(徐)"的迟疑被"既亟只且"的紧迫截断,我们听见了青铜编钟碎裂前的最后清响。这首诞生于权力冰河期的诗,最终超越了具体史实,成为所有时代里被迫出走者留在风雪中的共同脚印。

赏析

北风呼啸的意象在诗中形成强烈的视听冲击,"其凉"与"其雱"的叠用,不仅强化了自然环境的严酷,更成为时代危局的象征。朱熹在《诗集传》中评点:"以风雨雪之暴疾,比国家危乱将至而气象愁惨。"那席卷天地的风雪,正是卫国政治腐败、社会动荡的艺术投射。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的反复咏叹,在暴风雪中划出一道温暖的情感轨迹。方玉润《诗经原始》特别赞赏这种"患难相携"的情谊,认为"三章叠咏,而忧危之状如见"。诗人将个体逃亡的仓惶,转化为志同道合的悲壮同行,使绝望中绽放出人性光辉。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的急迫诘问,通过虚词连用形成独特的节奏张力。王夫之《诗经稗疏》指出:"'虚邪'犹言'舒徐','亟只且'则促迫之甚。"这种语言节奏与逃亡心理的高度吻合,被钱钟书称为"情词急迫,笔力健举"的典范。

末章"莫赤匪狐,莫黑匪乌"的比喻堪称神来之笔。陈子展《诗经直解》解析道:"以狐乌比当政者,谓其狐之赤、乌之黑,莫不狡黠凶残。"这种高度凝练的象征手法,使政治批判具有了跨越时空的隐喻力量。而"同车"意象的递进,则暗示着危机加剧下的生死与共。

全诗在艺术结构上展现出《诗经》典型的"重章叠句"之美。程俊英《诗经译注》特别称许其"层层推进,步步紧迫"的叙事张力,认为这是"乱世悲歌"的经典范式。北风、雨雪、狐乌等意象群构成的阴沉画卷,与携手同行的温暖主线形成强烈反差,在美学上达到"哀而不伤"的崇高境界。

点评

北风呼啸,雨雪纷扬,此般景象在《诗经·邶风》中化作惊心动魄的乱世隐喻。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云:"《北风》之词,悲壮而沉痛,如闻朔野哀鸿,字字皆带霜雪之气。"三章叠唱间,那"其虚其邪"的诘问,恰似寒刃划破长夜,将仓皇奔逃的紧迫感凝成永恒诗行。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独具慧眼:"'莫赤匪狐,莫黑匪乌'二句,以天地失色喻道丧世乱,较之后世'朱门酒肉臭'之属,更得《春秋》笔削之严。"狐乌之色本不足奇,然冠以"莫匪"之辞,则举世皆浊之象顿出,此正《毛诗正义》所谓"比物连类,取象极宏"者也。

朱熹《诗集传》点破章法之妙:"三章递进,由'同行'而'同归'终至'同车',非独言避祸之切,更见相携之深。"方玉润《诗经原始》更叹其声律:"'凉''雱''行'一韵,'喈''霏''归'一韵,如朔风卷地,句句摧人心肝,此真天籁也!"

今观此诗,犹见雪幕中踉跄身影,耳畔恍闻"既亟只且"的疾呼。闻一多曾喻《诗经》为"时代的心电图",而《北风》三章,恰是那心电图中最惊颤的波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