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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风·扬之水

2025年07月05日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佚名

译文

扬之水,白石凿凿。
激扬的流水啊,冲刷着洁白的石头。
素衣朱襮,从子于沃。
穿着素衣红领,跟随你到沃城。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既然见到了你,还有什么不快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
激扬的流水啊,白石晶莹透亮。
素衣朱绣,从子于鹄。
穿着素衣红绣,跟随你到鹄地。
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既然见到了你,还有什么可忧愁?
扬之水,白石粼粼。
激扬的流水啊,白石波光粼粼。
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我听说有密令,不敢告诉别人。

词语注释

凿凿(záo záo):形容石头被水冲刷得鲜明洁白。
襮(bó):衣领。
沃(wò):地名,指晋国的曲沃。
皓皓(hào hào):洁白光亮的样子。
鹄(hú):地名,指晋国的鹄邑。
粼粼(lín lín):形容水石相映,波光闪烁的样子。

创作背景

《唐风·扬之水》如一曲流淌在晋国土地上的隐秘歌谣,其创作背景可追溯至春秋早期晋昭侯时期(约公元前745年—前740年)。当是时也,晋国政局动荡,曲沃桓叔(成师)作为晋昭侯叔父,受封于沃土丰饶的曲沃,其势力渐成"枝大于干"之势。

据《史记·晋世家》载:"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诗中"从子于沃"的沃地,正是这场权力博弈的中心。那"素衣朱襮"的华服,暗喻着诸侯服饰的礼制僭越;"白石凿凿"的清澈水流,恰似政治阴谋下表面平静的假象。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称"晋君以曲沃之强,潜谋代翼",正可为此诗末章"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作注——这分明是曲沃势力暗中集结的密码。

郑玄《毛诗笺》点破:"激扬之水,激流湍疾,浸去垢浊,使白石凿凿然。喻桓叔盛强,除民所恶。"而"素衣朱绣"的细节,更透露出《礼记·郊特牲》所谓"绣黼丹朱中衣,大夫之僭礼也"的历史真相。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此诗"辞微而意显",恰如那粼粼白石,在历史长河的冲刷下,始终闪烁着政变前夕的冷光。

赏析

《唐风·扬之水》以水起兴,三章叠咏间完成了一场从欢悦到隐忧的情感流转。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其"词意闪烁,似乐非乐,似忧非忧",恰道出了这首小诗复杂的美学张力。

流动的意象与不安的欢愉
"扬之水"作为主导意象,既是实景又是隐喻。朱熹《诗集传》指出:"扬,激扬也。水之激扬,其力弱而不能流移。"柔弱的水流与"凿凿""皓皓""粼粼"的白石形成奇妙的视觉对照——清澈见底的水流冲刷着鲜明耀眼的石头,正如主人公表面欢愉下暗涌的不安。台湾学者裴普贤在《诗经评注》中认为,这组意象"暗示了政局之动荡与人心之浮动",为后文埋下伏笔。

衣饰密码与政治隐喻
"素衣朱襮""素衣朱绣"的华服描写历来备受关注。汉代郑玄笺注强调"襮,领也。诸侯绣黼丹朱中衣",揭示这是晋大夫的礼服。现代学者程俊英在《诗经译注》中进一步阐释:"素衣红领的服饰,实为潘父与曲沃桓叔勾结的标识"。衣着在此成为政治同盟的视觉符号,表面的光鲜下涌动着叛乱的暗流。

情感曲线的微妙转折
前两章"云何不乐""云何其忧"的设问,营造出欢会宴饮的假象。但正如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所言:"末章'我闻有命'陡转,如孤舟夜泊忽闻钟声"。日本学者白川静在《诗经研究》中指出,最终章"不敢以告人"的噤声,"将宴饮场景瞬间转化为政治密谋的现场,完成了抒情诗向政治诗的突变"。这种"乐中藏忧"的写法,与《诗经》中《小雅·隰桑》等纯粹欢愉的篇章形成鲜明对比。

沉默的叙事艺术
全诗最耐人寻味处在于未言之言。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宇文所安在《中国早期古典诗歌的生成》中分析道:"诗人通过三次复沓逐渐收紧叙事空间,最终以'不敢言'的留白,让政治恐怖自己言说自己"。这种"欲说还休"的笔法,比直白的揭露更具艺术震撼力,开创了中国诗歌"意在言外"的传统。

点评

《唐风·扬之水》以水石起兴,构建出清澈而深邃的意境。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曰:"水激石白,以喻晋昭公不能制桓叔,而反为之屈。'素衣朱襮',诸侯之服,而沃之人僭之,此诗所以刺也。"其说点明了诗中隐含的政治讽喻。

近人钱钟书则在《管锥编》中另辟蹊径:"'白石粼粼'三章叠咏,非徒状物工细,实乃以水石之清冽,反衬人心之幽暗。末章'我闻有命'句,陡然转折,使温柔诗行中迸发雷霆之警。"此论揭示了诗歌表层抒情下暗藏的危机感。

当代学者余冠英特别推崇其艺术表现:"三章递进,如镜头推移——由'凿凿'而'皓皓'终至'粼粼',白石意象渐次升华,与主人公情感发展浑然相契。'云何不乐'到'云何其忧',乐极生忧的转折,正是《诗经》比兴手法之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