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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缓歌行

2025年07月05日

小来托身攀贵游,倾财破产无所忧。暮拟经过石渠署,
朝将出入铜龙楼。结交杜陵轻薄子,谓言可生复可死。
一沉一浮会有时,弃我翻然如脱屣。男儿立身须自强,
十五闭户颍水阳。业就功成见明主,击钟鼎食坐华堂。
二八蛾眉梳堕马,美酒清歌曲房下。文昌宫中赐锦衣,
长安陌上退朝归。五侯宾从莫敢视,三省官僚揖者稀。
早知今日读书是,悔作从来任侠非。

李颀

译文

小来托身攀贵游,倾财破产无所忧。
年少时寄身于权贵门下交游,挥霍家财也毫不在意。
暮拟经过石渠署,朝将出入铜龙楼。
傍晚准备去石渠署拜访,清晨又要进出铜龙楼。
结交杜陵轻薄子,谓言可生复可死。
结识了杜陵那些轻浮的子弟,说什么可以同生共死。
一沉一浮会有时,弃我翻然如脱屣。
人生起伏本是常事,他们却像脱鞋一样轻易抛弃我。
男儿立身须自强,十五闭户颍水阳。
男儿立世应当自强,十五岁便闭门苦读在颍水之北。
业就功成见明主,击钟鼎食坐华堂。
待到功成名就遇见明主,就能击钟列鼎而坐于华堂。
二八蛾眉梳堕马,美酒清歌曲房下。
十六岁的佳人梳着堕马髻,在曲房里伴着美酒清歌。
文昌宫中赐锦衣,长安陌上退朝归。
文昌宫里被赏赐锦衣,长安街上退朝而归。
五侯宾从莫敢视,三省官僚揖者稀。
五侯的宾客不敢直视,三省的官员也少有人敢作揖。
早知今日读书是,悔作从来任侠非。
早知今日读书才是正道,后悔从前任侠浪荡的错误。

词语注释

石渠署:汉代宫中藏书之所,此处借指权贵官署。
铜龙楼:指太子所居的宫殿,因门楼上有铜龙装饰。
杜陵:地名,在长安东南,汉代贵族聚居地,此处指纨绔子弟。
脱屣(xǐ):像脱掉鞋子一样轻易抛弃。屣,鞋子。
颍水阳:颍水的北面。古人以山南水北为阳。
击钟鼎食:古代贵族列鼎而食,吃饭时击钟奏乐,形容生活奢华。
堕马:堕马髻,古代女子发髻名,侧垂似堕。
文昌宫:唐代指尚书省,主管文教。
五侯:泛指权贵。
三省:唐代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合称。

创作背景

诗词杂曲歌辞·缓歌行的创作背景

历史脉络中的浮沉悲欢

《缓歌行》诞生于盛唐向中唐过渡的动荡时期,其创作肌理中浸染着开元天宝年间的社会风貌。李颀作为开元二十三年进士,亲历了由盛转衰的时代剧变,诗中"小来托身攀贵游"到"弃我翻然如脱屣"的强烈对比,恰是当时士人群体命运的真实写照。

门阀阴影下的生存困境

诗中"结交杜陵轻薄子"暗指唐代盛行的干谒之风。据《新唐书·选举志》载,举子"投卷于公卿之门"的风气盛行,与"杜陵轻薄子"的交往,实为寒门士子在世族政治夹缝中求存的无奈选择。而"倾财破产无所忧"的豪奢描写,正折射出《唐国史补》记载的"长安侠少"挥霍交游的社会现象。

科举制度下的精神突围

"男儿立身须自强"的转折,呼应着唐代科举制度带来的阶层流动希望。《通典·选举典》记载开元年间"虽名族子弟,不废科举"的变革,诗中"十五闭户颍水阳"的苦读场景,正是这种时代精神的诗意呈现。而"文昌宫中赐锦衣"的仕途幻想,则暗合《唐六典》所载进士及第者"皆授美官"的制度设计。

盛唐余韵中的价值重构

末句"悔作从来任侠非"的顿悟,与《贞观政要》提倡的"崇儒重道"思想形成跨时空对话。诗人通过个人命运的抒写,完成了从任侠尚气到崇文重学的价值转变,这种思想轨迹在安史之乱后的文人群体中颇具代表性,反映了中唐士人精神世界的重塑过程。

艺术传统的创造性转化

作为乐府旧题,《缓歌行》继承了古辞"时序迁逝"的母题(《乐府诗集》卷六十五),但将个人仕途沉浮注入其中,创造出"击钟鼎食"与"颍水闭户"的时空对位,这种处理方式正是唐代新乐府"即事名篇"创作理念的生动实践。

赏析

《杂曲歌辞·缓歌行》以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为经纬,织就一幅盛唐士子精神蜕变的画卷。诗中意象如珠玉串联,"石渠署""铜龙楼"的宫阙意象与"颍水阳"的隐逸图景形成强烈对照,暗喻诗人从浮华到自省的心路历程。

浮沉中的世态炎凉
"结交杜陵轻薄子"至"弃我翻然如脱屣"四句,以《史记·汲郑列传》"一死一生乃见交情"的典故为底色,勾勒出名利场中人情如纸的残酷。明代唐汝询《唐诗解》评此段:"极言少年放荡,忽悟而折节读书","脱屣"意象源自《汉书·郊祀志》,喻弃绝浮名如弃敝履的决绝。

自砺后的精神涅槃
"男儿立身须自强"至"击钟鼎食坐华堂"展现典型盛唐功名观,却暗含深层反讽。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指出:"此篇前半极写豪宕,后半转入肃穆,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也"。"十五闭户"与"二八蛾眉"的年龄对仗,暗示诗人将青春激情转化为治学苦功。

功成时的冷眼回望
末段"文昌宫""五侯"等意象群,实为对《汉书·元后传》"五侯同日封"典故的解构。傅璇琮《唐代诗人丛考》认为:"'赐锦衣''退朝归'的荣耀描写,实为'悔作任侠非'作反衬,体现诗人对'外荣内枯'官场生态的清醒认知。"

诗中情感流转如江河九曲,从"倾财破产无所忧"的恣意,到"弃我翻然"的幻灭,终至"悔作从来"的顿悟,完成《毛诗序》所谓"乱世之音怨以怒"到"治世之音安以乐"的情感升华。这种"豪宕—顿挫—澄明"的三段式结构,恰是盛唐诗人精神成长的典型范式。

点评

名家点评

《缓歌行》以跌宕笔墨写尽世态炎凉,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曰:
"李颀此作,前半极写少年豪纵,后半转见宦海沉浮,'一沉一浮会有时'七字,道尽人生无常。末句'悔作从来任侠非',非真悔也,乃以反语见志耳。"

明末文学家陆时雍《诗镜总论》尤为推崇其结构:
"如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初时'小来托身''倾财破产'何等酣畅,忽而'弃我翻然'骤转悲凉,终以'击钟鼎食'收束全局。章法之妙,在虚实相生处见真功夫。"

近代学者俞陛云《诗境浅说》特赏其警句:
"'男儿立身须自强'一句,如孤峰突起,将前文浮华尽数扫却。后段'文昌宫中''五侯宾从'诸语,看似炫耀,实暗藏'长安陌上退朝归'之落寞,此正是李颀善用绮语写冷眼处。"

清人黄周星《唐诗快》点出其思想深意:
"通篇以对比为骨:'杜陵轻薄子'与'三省官僚'相映,'倾财破产'与'击钟鼎食'相照。末二句看似顿悟,细读却见诗人对'任侠'本心未尝真改,特以反笔作收,愈显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