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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和歌辞。蛾眉怨

2025年07月05日

君不见宜春苑中九华殿,飞阁连连直如发。
白日全含朱鸟窗,流云半入苍龙阙。宫中彩女夜无事,
学凤吹箫弄清越。珠帘北卷待凉风,绣户南开向明月。
忽闻天子忆蛾眉,宝凤衔花揲两螭。传声走马开金屋,
夹路鸣环上玉墀。长乐彤庭宴华寝,三千美人曳光锦。
灯前含笑更罗衣,帐里承恩荐瑶枕。不意君心半路回,
求仙别作望仙台。仓琅禁闼遥相忆,紫翠岩房昼不开。
欲向人间种桃实,先从海底觅蓬莱。蓬莱可求不可上,
孤舟缥缈知何往。黄金作盘铜作茎,晴天白露掌中擎。
王母嫣然感君意,云车雨旆欲相迎。飞廉观前空怨慕,
少君何事须相误。一朝埋没茂陵田,贱妾蛾眉不重顾。
宫车晚出向南山,仙卫逶迤去不还。朝晡泣对麒麟树,
树下苍苔日渐斑。人生百年夜将半,对酒长歌莫长叹。
剩知白日不可思,一死一生何足算。

王翰

译文

君不见宜春苑中九华殿,飞阁连连直如发。
你可曾见宜春苑中的九华殿,飞檐层叠笔直如箭。
白日全含朱鸟窗,流云半入苍龙阙。
阳光洒满朱红鸟纹窗,流云半掩青龙宫阙旁。
宫中彩女夜无事,学凤吹箫弄清越。
宫中彩女长夜无扰,学凤鸣吹奏清越曲调。
珠帘北卷待凉风,绣户南开向明月。
珠帘北卷迎凉风徐来,绣户南敞对明月徘徊。
忽闻天子忆蛾眉,宝凤衔花揲两螭。
忽闻天子思念佳人,宝凤衔花双龙为信。
传声走马开金屋,夹路鸣环上玉墀。
快马传声金屋启门,佩铃夹道玉阶相迎。
长乐彤庭宴华寝,三千美人曳光锦。
长乐宫中盛宴华庭,三千佳人锦缎生辉。
灯前含笑更罗衣,帐里承恩荐瑶枕。
灯前含笑轻解罗裳,帐中承恩共枕瑶床。
不意君心半路回,求仙别作望仙台。
谁料君心中途转念,寻仙另筑望仙楼台。
仓琅禁闼遥相忆,紫翠岩房昼不开。
宫门金锁空留余忆,紫岩仙居永昼不开。
欲向人间种桃实,先从海底觅蓬莱。
欲在人间栽种仙桃,先赴海底寻觅蓬莱。
蓬莱可求不可上,孤舟缥缈知何往。
蓬莱可见不可抵达,孤舟飘渺知向何方。
黄金作盘铜作茎,晴天白露掌中擎。
黄金为盘铜为枝干,晴空白露托于掌间。
王母嫣然感君意,云车雨旆欲相迎。
王母含笑感君诚意,云车雨幡欲来相迎。
飞廉观前空怨慕,少君何事须相误。
飞廉观前空余怅惘,少君何故一再相误。
一朝埋没茂陵田,贱妾蛾眉不重顾。
终有一日葬入茂陵,妾身蛾眉再难回眸。
宫车晚出向南山,仙卫逶迤去不还。
宫车暮出驶向南山,仙仪蜿蜒去不复返。
朝晡泣对麒麟树,树下苍苔日渐斑。
朝夕泪对麒麟树下,青苔渐生斑驳年华。
人生百年夜将半,对酒长歌莫长叹。
人生百年夜已过半,对酒当歌莫要长叹。
剩知白日不可思,一死一生何足算。
须知光明不可追忆,生死轮回何须算计。

词语注释

揲(dié):持取,此处指衔着
螭(chī):无角龙,古代建筑装饰
墀(chí):台阶上的空地
仓琅:宫门上的铜饰
闼(tà):宫门
旆(pèi):旌旗
飞廉:神话中的风神
少君:指求仙方士
朝晡(zhāo bū):早晚

创作背景

诗词相和歌辞·蛾眉怨创作背景

历史脉络中的绮丽悲歌

此诗诞生于盛唐向中唐过渡之际,作者王建以乐府旧题抒写宫怨主题,实则暗含对开元天宝遗事的深沉咏叹。九华殿、宜春苑等意象皆指向唐玄宗时期著名的离宫建筑群,《旧唐书·地理志》载:"宜春苑在宫城东南隅,玄宗时增筑为游宴之所",飞阁朱窗的描写与考古发现的唐代宫殿"鸱尾高耸,连甍接栋"的特征高度吻合。

霓裳羽衣下的哀音

诗中"三千美人曳光锦"的华宴场景,实为对杨贵妃"后宫佳丽三千人"时代的艺术重构。而"宝凤衔花揲两螭"的细节,则暗合《明皇杂录》记载的玄宗以金凤衔同心结赐妃嫔的宫廷习俗。当诗人写到"忽闻天子忆蛾眉"时,历史中武惠妃薨后玄宗郁郁寡欢的情节与文学想象已浑然相融。

求仙梦碎的隐喻

"求仙别作望仙台"以下十二句,表面写汉武帝故事,实则影射玄宗晚年痴迷方术的史实。《资治通鉴》载天宝九载"玄宗于大明宫置道场,亲受符箓",与诗中"云车雨旆欲相迎"的求仙场景形成互文。而"一朝埋没茂陵田"的转折,恰是马嵬之变的诗化表达——杨妃最终化作"树下苍苔日渐斑"的凄美意象。

生死观照的哲学升华

末六句突破传统宫怨格局,将个人悲剧升华为永恒的生命叩问。"人生百年夜将半"化用《古诗十九首》时空意识,而"一死一生何足算"的旷达,又与李白"天地一逆旅"的宇宙观遥相呼应,在珍珠帘幕的宫廷叙事外,奏响盛唐之音最后的绝响。

赏析

《相和歌辞·蛾眉怨》以宫怨题材为载体,通过精妙的意象组合与情感跌宕,展现了唐代宫廷女性的悲剧命运。诗中"宜春苑""九华殿"等富丽堂皇的宫阙意象,与"珠帘北卷""绣户南开"的寂寞场景形成强烈反差,正如《唐诗鉴赏辞典》所言:"华美的建筑成为禁锢生命的金丝笼,飞阁流丹间流淌着无声的哀怨"。

诗歌的情感脉络极具戏剧性转折。从"天子忆蛾眉"的宠幸巅峰,到"君心半路回"的骤然失宠,再到"孤舟缥缈"的绝望追寻,最终归于"麒麟树下"的永恒哀悼。学者傅璇琮指出:"这种大起大落的情感张力,正是乐府诗'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特质的完美体现"。诗中"宝凤衔花""云车雨旆"等仙道意象的运用,并非真正的超脱,而是反衬出"蓬莱可求不可上"的终极幻灭。

在艺术表现上,诗歌呈现出三重时空的交叠:现实中的宫怨("帐里承恩荐瑶枕")、求仙的虚妄("欲向人间种桃实")以及死亡的永恒("一朝埋没茂陵田")。程千帆在《古诗考索》中盛赞:"这种多维度的叙事结构,使短短数十行的诗作具有了史诗般的厚重感"。特别是结尾"人生百年夜将半"的突转,以豁达之语写彻骨之悲,达到"乐景写哀"的艺术至境。

诗歌最动人的在于其悲剧意识的升华。从具体宫怨升华为生命哲思,"一死一生何足算"的感悟,与汉乐府"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形成跨越时空的呼应。霍松林教授评价说:"这种由个人遭际通向宇宙意识的飞跃,使该诗成为唐代宫怨题材中少有的具有形而上意味的杰作"。诗中"苍苔日渐斑"的细节,更是以永恒的自然反衬人生的短暂,堪称"以景结情"的典范。

点评

名家点评

陆时雍《唐诗镜》评:
"飞阁连霞"四字已画尽九华殿之巍峨,而"流云半入"句更添仙阙气象。王翰善以金碧山水笔法写宫怨,此篇忽而宝凤衔花,忽而云车雨旆,绮丽处见苍凉,犹似看李昭道《九成宫图》,彩绘剥落处反显骨力。

唐汝询《唐诗解》析:
"仓琅禁闼"与"紫翠岩房"作鲜明对映,一近一远,一闭一开,暗喻君心无常。末段"麒麟树""苍苔斑"之景,较之鲍照《芜城赋》"边风急兮城上寒"更见沉痛,非止红颜见弃,实是永恒时间对短暂恩宠的嘲弄。

贺裳《载酒园诗话》论:
此作七言转韵体,如珍珠走盘。自"灯前含笑"至"帐里承恩",香艳入骨;忽转"不意君心"六句,冷若冰霜。得《离骚》"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之神,而比兴之妙尤在"海底觅蓬莱"五字,将求仙之虚妄与负心之飘忽打成一片。

黄周星《唐诗快》叹:
读"人生百年夜将半"至终篇,忽忆曹孟德"对酒当歌"之语。然孟德雄慨,王翰悲婉,同一生死之叹,彼如铁板铜琶,此则玉笛银筝。末句"一死一生何足算",非真旷达,实是蛾眉泣血语,较之江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更进一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