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吴越王宫,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钱镠独坐案前,朱笔悬于浙西营田使的奏章上方,墨迹将干未干。窗外新抽的桑枝划过窗棂,这位以"海龙王"著称的君主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衣锦军的老卒——那时他巡视军营,听见有人在夯土声中低唱"没了期",粗粝的调子混着汗碱渗进城墙砖缝。
据《吴越备史》记载,开平四年(910年)修筑杭州罗城时,民夫们传唱着这首古老的夯歌。当监工将竹片抽向动作稍缓的役夫,挨打者反而提高声调:"春衣才了又冬衣!"围观者竟相视而笑。这笑声里藏着五代十国特有的荒诞,就像钱镠此刻案头并置的《劝农诏》与《征丁令》——他忽然明白,那些被迫往返于桑田与城墙间的子民,早把轮回的苦难酿成了歌谣。
龙纹笺上的墨终于晕开了。钱镠想起年轻时任侠江湖,听过采石工用"没了期"的调子唱《诗经》中的"日居月诸"。千年劳役从未改变,只是《击壤歌》的旷达变成了五代人的黑色幽默。史官不会记载的是,当晚王命乐工重新谱曲时,特意保留了原歌中那个突兀的升调,那是夯锤砸到硬石时才会迸发的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