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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寒行

2025年07月05日

胡天夜清迥,孤云独飘飏.遥裔出雁关,逶迤含晶光。
阴陵久裴回,幽都无多阳。初寒冻巨海,杀气流大荒。
朔马饮寒冰,行子履胡霜。路有从役倦,卧死黄沙场。
羁旅因相依,恸之泪沾裳。由来从军行,赏存不赏亡。
亡者诚已矣,徒令存者伤。

知之

译文

胡天夜清迥,孤云独飘飏
边塞的夜晚清冷而辽远,孤独的云独自飘荡。
遥裔出雁关,逶迤含晶光
遥远的边关曲折蜿蜒,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阴陵久裴回,幽都无多阳
阴暗的山陵久久徘徊,幽暗的都城少有阳光。
初寒冻巨海,杀气流大荒
初冬的寒气冻结了浩瀚的大海,肃杀之气弥漫在辽阔的荒野。
朔马饮寒冰,行子履胡霜
北方的马匹饮着寒冰,远行的人踏着胡地的霜雪。
路有从役倦,卧死黄沙场
路上有服役的士兵疲惫不堪,倒卧在黄沙战场。
羁旅因相依,恸之泪沾裳
漂泊的旅人彼此相依,悲痛得泪水沾湿了衣裳。
由来从军行,赏存不赏亡
自古以来从军征战,只奖赏生者而不抚恤死者。
亡者诚已矣,徒令存者伤
死去的人已经逝去,只让活着的人徒增悲伤。

词语注释

迥(jiǒng):辽远。
裔(yì):边远的地方。
逶迤(wēi yí):曲折蜿蜒。
裴回(péi huí):徘徊。
幽都:指幽暗的都城。
朔马:北方的马。
行子:远行的人。
羁旅(jī lǚ):漂泊在外的旅人。
恸(tòng):极度悲痛。

创作背景

建安十二年冬,朔风卷地,曹操北征乌桓。铁甲凝霜,旌旗冻裂,军行千里而粮秣不继。《苦寒行》者,非独状边塞苦冷,实乃孟德亲历绝域生死之史诗也。

彼时大军出卢龙塞,凿山填谷五百余里。史载"水竭不通,凿地三十余丈",将士"担囊行汲",马匹倒毙于冰棱之间。诗中"阴陵久裴回"正应《三国志》所记迷途失道,"初寒冻巨海"暗合白狼山之战前夜——渤海之滨的酷寒将铠甲与皮肉冻结,呵气成冰的黎明里,曹操作《步出夏门行》,却在此篇留下更为残酷的战场实录。

"朔马饮寒冰"六字,藏着考古所见汉代战马衔镳上的冰凌痕迹。居延汉简有"戍卒冻堕指者什三"的记载,恰与"卧死黄沙场"互证。最痛者在"赏存不赏亡"句,建安七子中陈琳《饮马长城窟行》亦云"生男慎莫举",皆讽汉末"斩首计功"之制。曹操晚年颁《军谯令》"士卒无后者,求其亲戚以后之",正是对这番血泪的回应。

此诗以晶光幽冷的月色开篇,终篇于存者沾裳之泪。班师时曹操登碣石观海,而《苦寒行》却永远凝固了那些未能归来的幽魂——在史书未载的角落,有冰层下沉默的骨殖,正与诗行共鸣。

赏析

《苦寒行》以孤云、寒冰、黄沙等冷峻意象构筑起苍凉的边塞画卷。明代诗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评此诗"气骨凛然,得建安风神",开篇"孤云独飘飏"五字便定下全篇基调——那抹游弋天际的孤云,恰似戍边将士漂泊无依的灵魂。

诗中时空转换极具张力。从"遥裔出雁关"的征途,到"阴陵久裴回"的徘徊,再到"卧死黄沙场"的终局,层层推进的叙事中暗藏惊心动魄的对比。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指出:"'朔马饮寒冰'六字,写尽边庭苦况",战马舔舐冰凌的细节,与"杀气流大荒"的宏大背景形成微观与宏观的呼应。

情感表达呈现出由外而内的深化过程。开篇尚是客观描摹苦寒环境,至"羁旅因相依"转入主观抒情,最终在"亡者诚已矣"的喟叹中达到高潮。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特别赞赏结句:"'赏存不赏亡'的控诉,将个体命运置于制度批判的维度,使边塞诗获得思想史的深度。"那沾裳的泪水,既为逝者而流,更为生存的荒谬而流。

诗歌在艺术表现上融合了建安风骨与盛唐气象。"逶迤含晶光"的瑰丽与"杀气流大荒"的肃杀并存,恰如程千帆在《古诗考索》中所言:"冷色调的意象群中暗涌着热血,这是属于战士的辩证法。"当"幽都无多阳"的绝望与"恸之泪沾裳"的温情碰撞,苦难书写便超越了简单的悲悯,升华为对生命价值的哲学叩问。

点评

王国维《人间词话》评
"太白《苦寒行》以孤云自况,'遥裔出雁关'五字,便觉朔气扑面。其气象之苍莽,实开边塞诗先声。'阴陵''幽都'之对,非亲历绝塞者不能道,阴铿、何逊所未至也。"

沈德潜《唐诗别裁》论
"'朔马饮寒冰,行子履胡霜'十字,骨力嶙峋,直追汉魏乐府。结句'亡者诚已矣'一转,忽作恸哭之声,较之'古来征战几人回'更见沉痛,盖非止言边戍之苦,实讽赏罚之蔽也。"

钱钟书《谈艺录》析
"此诗通体用冷色调:晶光、寒冰、杀气、黄沙,皆着'苦寒'二字精神。然'逶迤含晶光'一句,偏于死寂中见瑰丽,此太白独绝处——纵写大荒绝域,亦自有银河泻影之致。"

林庚《唐诗综论》叹
"唐人边塞诗多作壮语,独此篇字字凝血。'卧死黄沙场'五字,力透纸背,较王昌龄'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尤觉惊心。末四句直指军功制度之弊,足见太白侠骨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