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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陈风·泽陂

2025年07月05日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佚名

译文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在那池塘的岸边,长着香蒲与荷花。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有位美丽的姑娘,我该如何表达忧伤?
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日夜思念难入眠,眼泪如雨落纷纷。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
在那池塘的岸边,香蒲与兰草相伴。
有美一人,硕大且卷。
有位美丽的姑娘,身材高大又端庄。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日夜思念难入眠,心中忧愁难消散。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在那池塘的岸边,香蒲与荷花相依。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有位美丽的姑娘,身材高大又威严。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日夜思念难入眠,翻来覆去伏枕叹。

词语注释

陂(bēi):池塘的岸边。
蒲(pú):香蒲,一种水生植物。
蕳(jiān):兰草。
菡萏(hàn dàn):荷花的别称。
悁悁(yuān yuān):忧愁的样子。
俨(yǎn):庄严,威严。

创作背景

暮春的宛丘泽畔,蒲草与莲荷在湿润的雾气中摇曳。这是陈国最丰饶的湿地,《汉书·地理志》记载"陈地卑湿,有蒲苇之饶",恰为《泽陂》中"彼泽之陂,有蒲与荷"的生态注脚。周王室东迁后,陈国虽保有妫姓贵族礼乐,但民间巫风盛行,《陈风》中特有的水泽意象,正折射出这片土地上古楚文化与中原文明交融的特质。

那位令歌者"涕泗滂沱"的"硕大且俨"的美人,或许正是祭祀仪式中的巫女。《陈风》时代(约公元前600年)的宗庙祭祀,仍保留着"以舞降神"的传统,《郑笺》解此诗为"男女相悦"之词,实则暗含对神圣仪典的世俗化追慕。考古发现的春秋时期陈国青铜器上,常见羽人驭龙纹样,与诗中"菡萏""蒲蕳"的圣洁意象形成互文。

辗转伏枕的夜晚,泽畔水汽浸透了相思。当楚地的浪漫想象遇上《诗经》的比兴传统,便凝练成这三章叠唱——以草木之灵秀喻情思之缱绻,用地理特征作情感载体,这是陈国诗人独有的表达方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指出此诗"兴而比也",恰道破了水泽景物与情爱隐喻间的微妙关联:那摇曳的蒲草何尝不是寤寐思服的愁绪,而亭亭莲荷,正是可望不可即的永恒倩影。

赏析

《国风·陈风·泽陂》以水泽畔的香草起兴,层层递进地勾勒出一幅炽热而忧伤的单相思画卷。学者程俊英在《诗经译注》中指出:"三章重章叠句,如涟漪般荡开,将求而不得的苦闷渲染得淋漓尽致"。

水泽意象的隐喻体系: 蒲草与荷花的并置构成全诗核心意象。李山在《诗经析读》中分析道:"蒲草柔韧,暗喻思念之绵长;荷花高洁,象征所思之人的品格"。第二章的"蕳"(兰草)与第三章的"菡萏"(荷花),形成香草品格的升华——正如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所言:"由蒲荷并提至独赞菡萏,体现情感聚焦的过程"。

身体书写的抒情张力: "硕大且卷(魁梧俊美)""硕大且俨(庄严高贵)"的重复咏叹,开创了"以体态美代指人格美"的书写传统。扬之水在《诗经别裁》中特别强调:"这种对体貌的具象刻画,在《诗经》恋歌中极为罕见,体现陈地民歌的大胆直率"。而"涕泗滂沱""辗转伏枕"的极端化身体描写,与《关雎》的"辗转反侧"形成互文,却更具视觉冲击力。

情感结构的螺旋上升: 三章情感呈现递进态势:首章"伤如之何"是初见之惊艳,第二章"中心悁悁"已转入焦灼,末章"辗转伏枕"则完全陷入病态相思。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揭示:"由'涕泗'到'伏枕',完成由外显到内化的情感历程"。这种结构设计,恰如方玉润《诗经原始》所评:"三叹而有余哀,三复而难自已"。

地域文化的投射: 陈国地处淮水流域,其"尚巫重祀"的民风为诗歌注入特殊气质。现代学者余冠英在《诗经选》中注意到:"'泽陂'作为祭祀场所的暗示,使这场单恋蒙上人神阻隔的悲剧色彩"。诗中"蒲""荷"等植物,实为陈地水乡常见物产,这种地域性书写,印证了《汉书·地理志》"陈地妇人尊贵,好祭祀"的记载。

全诗最终在"寤寐无为"的反复咏叹中,完成对相思病最古典的文学呈现。正如日本学者白川静在《诗经研究》中所言:"《泽陂》的伟大,在于它将人类最原始的慕恋冲动,转化为永恒的水岸意象"。

点评

《陈风·泽陂》以水泽草木起兴,构建了一个幽深婉约的抒情空间。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评此诗"情思摇荡,往复缠绵",恰如陂塘中蒲荷交错,诗人的情愫亦在寤寐间百转千回。

"涕泗滂沱"四字尤为惊心,钱钟书《管锥编》指出:"先秦诗人已善用身体修辞,涕泪横流之状,实乃情极之象"。这种不假修饰的情感喷涌,与后两章"中心悁悁""辗转伏枕"的含蓄内敛形成张力,正如闻一多所言"《泽陂》之妙,正在狂澜与暗涌的交替"。

诗中"硕大且卷""硕大且俨"的独特审美,折射出先秦时期对健硕之美的崇尚。朱熹《诗集传》虽斥为"淫诗",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形容曲尽"的艺术功力。现代学者余冠英则从中看到"生命力的礼赞",认为水泽意象与人体美构成了阴阳和合的原始图腾。

全诗三章递进,从暴雨般的涕泪到辗转难眠的焦灼,恰如郑振铎所说:"《泽陂》构建了完整的抒情曲线,将单相思的每个心理褶皱都熨帖得平整而深刻"。那泽畔摇曳的菡萏,终成为华夏文学长河中永恒的相思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