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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斯干

2025年07月05日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约之阁阁,椓之橐橐。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
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佚名

译文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溪涧潺潺流动,终南山幽深宁静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像竹丛般根基稳固,像松林般枝叶繁茂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兄弟和睦相处,永远相亲相爱,不生嫌隙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
继承先祖遗志,建造百堵宫室,门户朝向西南
爰居爰处,爰笑爰语
在此安居乐业,欢声笑语不断
约之阁阁,椓之橐橐
捆扎筑板格格作响,夯土筑墙咚咚有声
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
风雨都被阻挡,鸟鼠无法侵入,君子得以安居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
像人踮脚般端正,像箭矢般棱角分明
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像鸟儿展翅欲飞,像锦鸡翱翔天际
君子攸跻
君子登临此堂
殖殖其庭,有觉其楹
庭院平坦宽广,楹柱高大笔直
哙哙其正,哕哕其冥
白天明亮宽敞,夜晚幽深宁静
君子攸宁
君子在此安享宁静
下莞上簟,乃安斯寝
蒲席铺在下,竹席铺在上,安睡于此
乃寝乃兴,乃占我梦
睡下又醒来,占卜梦中吉兆
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吉祥的梦是什么?梦见黑熊和棕熊,梦见蝮蛇和长蛇
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占卜者说:梦见熊罴,是生男孩的吉兆;梦见蛇虺,是生女孩的吉兆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如果生下男孩,就让他睡在床上
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给他穿上衣裳,让他玩弄玉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他的哭声洪亮,将来定能光耀门楣,成为家族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如果生下女孩,就让她睡在地上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用襁褓包裹她,让她玩弄纺锤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不违逆不任性,只料理家务饮食,不让父母担忧

词语注释

秩秩(zhì zhì): 水流清澈的样子
干(gān): 通“涧”,山涧
幽幽(yōu yōu): 深远幽静的样子
苞(bāo): 草木丛生,根基稳固
式(shì): 助词,无实义
犹(yóu): 通“尤”,过失,嫌隙
妣祖(bǐ zǔ): 先祖
堵(dǔ): 古代筑墙单位,一堵约一丈长
爰(yuán): 于是,在此
约(yuē): 捆扎
椓(zhuó): 夯土筑墙
橐橐(tuó tuó): 夯土声
攸(yōu): 所
芋(yù): 通“宇”,居住
跂(qǐ): 踮起脚跟
棘(jí): 棱角分明
革(gé): 翅膀
翚(huī): 五彩山鸡
跻(jī): 登,升
殖殖(zhí zhí): 平坦整齐的样子
觉(jué): 高大直立
楹(yíng): 厅堂前柱
哙哙(kuài kuài): 明亮宽敞
哕哕(huì huì): 幽深宁静
莞(guān): 蒲草编的席子
簟(diàn): 竹席
罴(pí): 棕熊
虺(huǐ): 毒蛇
芾(fú): 古代礼服上的蔽膝
裼(tì): 婴儿的襁褓
瓦(wǎ): 纺锤
诒(yí): 遗留
罹(lí): 忧愁,忧患

创作背景

小雅·斯干创作背景

周室中兴的宫室颂歌

《小雅·斯干》诞生于西周宣王时期(约公元前827—前782年),恰如青铜器铭文记载的"宣王中兴"盛世。当周王室从厉王暴政与"国人暴动"的阴霾中走出,这座依山傍水的宫室建筑,便成为王朝复兴的具象图腾。"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的起兴,暗合《诗经》"托物起兴"的传统,更折射出周人以自然秩序喻政治伦理的深层思维。

营筑礼仪的生动实录

诗中"约之阁阁,椓之橐橐"的筑墙声,与陕西岐山凤雏村西周宫室遗址出土的板筑痕迹遥相呼应。考古发现显示,西周高级建筑普遍采用夯土台基与木骨泥墙技术,而"西南其户"的方位记载,恰与《周礼·考工记》"王宫门阿之制五雉"的礼制规范相印证。这些土木之声,实则是礼乐文明在空间维度上的物质呈现。

宗法社会的理想图景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的家族伦理,与西周金文中常见的"孝友"铭文(如大克鼎"淑哲厥德")形成互文。在青铜器与竹简的夹缝中,我们看到周人以血缘为纽带构建的宗法体系——正如出土的夨令方彝铭文记载的"用牲于王、王姜、太子",宫室落成仪式必然伴随着庄严的祭祖活动("似续妣祖")。

生殖崇拜的仪式密码

占梦段落中"维熊维罴"的男性象征与"维虺维蛇"的女性隐喻,可在商周青铜器纹样中找到原型。安阳殷墟出土的熊形玉雕与山西晋侯墓地蛇纹陶罐,暗示这种生殖崇拜源自更古老的巫术传统。而"弄璋""弄瓦"的差异仪式,恰与《礼记·内则》"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的记载形成完整礼制链条。

建筑美学的诗意呈现

"如翚斯飞"的檐角意象,在陕西扶风召陈村西周建筑遗址出土的瓦当上获得具象化呈现。考古学家发现,西周中期已出现用于屋脊装饰的陶制禽鸟构件,这与《考工记》"上尊而宇卑,则吐水疾而霤远"的建筑智慧共同构成"君子攸跻"的空间诗学。

赏析

《小雅·斯干》以山水起兴,展开一幅周代贵族宫室落成的礼乐画卷。诗中"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的清澈溪流与苍翠山色,被程俊英《诗经译注》誉为"以自然永恒之景映衬人世绵延之愿",竹苞松茂的意象既实写建筑环境,又暗喻家族昌盛,《毛诗正义》指出此乃"以物性坚贞喻兄弟和睦"。

建筑过程描写极具音律之美,"约之阁阁,椓之橐橐"的夯筑声里,方玉润《诗经原始》读出了"创造生命的节奏"。当宫殿如跂斯翼般巍峨,如翚斯飞般华美时,钱钟书《管锥编》特别赞赏这种"以动态喻静态"的修辞,认为"使土木具有了飞禽的灵动"。

内室"哙哙其正,哕哕其冥"的明暗对比,被朱熹《诗集传》解为"礼制与自然的和谐"。而占梦生育的段落,陈子展《诗经直解》指出"熊罴虺蛇的梦兆,实为上古图腾崇拜的遗存",男女不同的养育方式,则被现代学者扬之水在《诗经名物新证》中视为"周代性别文化的标本"。

全诗在庄严的仪式感中流淌着温暖人情,正如王国维《观堂集林》所言:"自筑室至生息,皆见先民对秩序与繁衍的双重礼赞。"那朱芾煌煌的男婴与弄瓦之喜的女婴,最终都归于"无父母诒罹"的孝道圆满,这种情感表达,在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看来,体现了"宗法制度下最朴素的人伦之光"。

点评

《小雅·斯干》如一幅工笔重彩的宫室图卷,以"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起兴,将建筑美学与宗法伦理凝练成永恒的诗歌意象。朱熹在《诗集传》中赞叹:"前五章言作室之美,后四章言生男女之祥",恰道出此诗"筑室"与"弄璋"的双重叙事结构。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特别激赏其建筑描写的动态美:"'如跂斯翼'四句,以禽鸟振羽之态拟屋檐飞张之势,化静为动,较《鲁灵光殿赋》'虬龙腾骧以蜿蟺'更得神韵。"那翘如鸟喙的飞檐,利似箭镞的棱角,在诗人笔下获得生命的律动。

方玉润《诗经原始》则揭示其礼制深意:"'载弄之璋'与'载弄之瓦',一床一地,一裳一裼,非徒记俗,实见周人重嫡庶、别男女之制。"当婴孩的啼哭与玉佩锵鸣交响,宗庙的香火便在建筑空间里流转延续。

当代学者李山指出:"'风雨攸除'三句实开《左传》'宫室崇侈,民力彫尽'之先声。"那些"椓之橐橐"的版筑声,既是营造的欢歌,亦暗含对统治者"君子攸芋"的规劝。建筑在此诗中,终成德行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