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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阳

2025年07月05日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佚名

译文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
我送别舅舅,一直送到渭水的北岸。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拿什么赠给他呢?一辆四匹黄马拉的大车。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
我送别舅舅,思绪绵长。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拿什么赠给他呢?美玉雕琢的玉佩。

词语注释

渭阳:渭水的北岸。渭(wèi),渭水;阳,水的北面。
路车:古代诸侯乘坐的一种大车。路,通“辂”(lù),大车。
乘黄:四匹黄色的马。乘(shèng),古代四马一车为一乘。
琼瑰:美玉。琼(qióng),美玉;瑰(guī),美石。

创作背景

暮春的渭水北岸,烟波澹荡,垂柳依依。一队车马缓缓行于古道,轮声辚辚惊起沙洲白鹭。这是《诗经·秦风》中《渭阳》一诗诞生的场景,也是秦康公送别晋文公重耳时,历史在竹简上刻下的温柔印记。

据《左传》记载,公元前636年,流亡十九年的晋公子重耳在秦穆公派兵护送下返晋即位。当年那个在骊姬之乱中庇护过他的姐姐穆姬,此刻已化作渭水畔的一抔黄土。当重耳作为晋国使臣再度踏足秦国时,史书里"甥舅执手相泣"的记载,恰似渭水拍岸的呜咽。康公以储君身份亲送至渭河北岸——周礼中"送君终须别"的界碑,将母亲临终时摩挲过的路车与佩玉赠予舅父,青铜车辕折射的阳光与玉佩叮当,俱化作"悠悠我思"的具象。

汉代郑玄在《毛诗笺》中道破:"车马所以代步,玉佩所以明德"。这看似寻常的赠别之礼,实则是周代宗法社会甥舅情谊的礼乐注脚。春秋笔法在此处忽然温柔,让金戈铁马的秦地风中,飘起一缕琼瑰相击的清音。太史公在《史记·秦本纪》中特笔记述此事,或许正是感动于权力博弈中难得一见的赤子之情——那乘黄路车载不动的,是跨越政治联盟的人伦至性。

赏析

《渭阳》以极简的笔触勾勒出春秋时代甥舅送别的深沉图景。两章叠唱的结构中,"渭阳"作为核心意象,既是地理坐标(渭水之北),更被历代注疏家解读为"日月所照"的象征。《毛诗序》认为此处"不言送别而言至渭阳,见送之远也",朱熹《诗集传》进一步点明"水北曰阳,盖秦康公之母晋献公女,故以渭阳为喻"——这条流淌着周礼文明的河水,承载着超越地理意义的血脉纽带。

诗中"路车乘黄"与"琼瑰玉佩"的赠礼,在郑玄笺注中被阐释为"车马玉珮,诸侯之饰也"。闻一多在《诗经通义》中特别关注到"琼瑰"的意象:"玉之为物,温润而泽,恰似君子之德",这种"以物比德"的修辞,将物质馈赠升华为精神品格的传递。而"悠悠我思"四字,方玉润《诗经原始》评其"一往情深,低回欲绝",恰如渭水波纹般绵延不绝的思念。

情感表达上呈现出"发乎情,止乎礼"的节制美学。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指出:"不言惜别而曰'我思',不言哀伤而述赠礼,得温柔敦厚之旨。"这种含蓄的表达方式,与青铜器铭文中"子子孙孙永宝用"的朴素情感形成互文,共同构成了早期华夏文明的情感范式。当代学者李山在《诗经析读》中强调,该诗"通过物象的郑重选择,将政治盟约与血缘亲情完美融合",展现了周代贵族"礼以节情"的精神世界。

点评

此诗以简净之笔写深挚之情,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言:"《渭阳》二章,止三十六字,而甥舅之情、离别之思、赠遗之雅,靡不备具。"诚哉斯言!

朱熹于《诗集传》中评点道:"秦康公之送晋文公也,不言其君,而曰'我送舅氏',亲亲之意蔼然可见。"诗中"悠悠我思"四字尤妙,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赞叹:"'悠悠'二字,将倚闾之望、陟岵之悲,尽涵泳其中,此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者也。"

其赠物之选更见匠心,方玉润《诗经原始》有云:"先路车后琼瑰,由实用而臻美饰,恰似情意之渐次升华。"而吴闿生在《诗义会通》中则点明:"乘黄喻功业,玉佩比德行,赠物即是赠言,此春秋贵族含蓄处。"

全诗重章叠句间,王夫之于《姜斋诗话》中道破天机:"前章言'曰至渭阳',是地理;后章言'悠悠我思',是心理。一实一虚,便觉深情往复。"这般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笔法,正是刘勰《文心雕龙》所谓"称名也小,取类也大"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