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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丘而望远

2025年07月05日

登高丘,望远海。
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
扶桑半摧折,白日沈光彩。
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
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
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
盗贼劫宝玉,精灵竟何能?
穷兵黩武今如此,鼎湖飞龙安可乘?

李白

译文

登高丘,望远海。
登上高高的山丘,眺望远方的海洋。
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
传说中驮仙山的六只神龟早已化为白骨,蓬莱三座仙山又漂流向何方?
扶桑半摧折,白日沈光彩。
太阳栖息的扶桑神树已折断,太阳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
银台金阙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
神仙居住的金银宫阙如同幻梦,秦皇汉武的求仙终成徒劳。
精卫费木石,鼋鼍无所凭。
精卫填海耗尽木石,巨鳖大鼋也难再托起仙山。
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牧羊之子来攀登。
你可曾见秦始皇陵汉武帝墓尽成废墟,牧童随意在其上放牧攀爬。
盗贼劫宝玉,精灵竟何能?
盗墓贼窃取墓中珍宝,亡者的灵魂又能如何?
穷兵黩武今如此,鼎湖飞龙安可乘?
穷兵黩武终将招致灭亡,又怎能像黄帝乘龙升天?

词语注释

六鳌(liù áo):传说驮负蓬莱仙山的六只巨龟
三山:指蓬莱、方丈、瀛洲三座海上仙山
扶桑(fú sāng):神话中太阳栖息的神树
银台金阙:指神仙居住的华丽宫殿
精卫:填海的精卫鸟,典出《山海经》
鼋鼍(yuán tuó):大鳖和扬子鳄,传说能托起仙山
骊山茂陵:秦始皇陵和汉武帝陵
鼎湖飞龙:传说黄帝在鼎湖乘龙升天

创作背景

创作背景

暮云低垂的盛唐天空下,李白独倚危栏,将《登高丘而望远海》的墨迹浸入苍茫史册。天宝年间的风烟漫过他的青袍,这首游仙题材的讽喻诗,实则是蘸着秦皇汉武的旧事,在写开元天宝的今朝。

一、仙山幻灭的隐喻

"六鳌骨已霜"化用《列子·汤问》巨鳌负山典故,彼时李白正目睹大唐盛世背后的危机。杨国忠专权、安禄山拥兵,如同诗中"扶桑半摧折"的预兆,《资治通鉴》载天宝六载(747)"关中饥馑",恰似仙山倾颓的尘世映照。诗人以海上三山飘渺无凭,暗讽玄宗沉溺求仙的虚妄。

二、帝王迷梦的讽喻

"秦皇汉武空相待"句,直指《史记·封禅书》所载武帝遣方士入海求仙事。李白曾供奉翰林,亲见玄宗效法前代帝王"穷兵黩武"——天宝八载(749)哥舒翰强攻石堡城,唐军死伤数万。诗中"骊山茂陵尽灰灭"与杜牧《阿房宫赋》"楚人一炬"遥相呼应,将帝王霸业终归尘土的历史规律写得惊心动魄。

三、精卫填海的变奏

"精卫费木石"反用《山海经》典故,此时诗人已看透开边战争的徒劳。天宝十载(751)唐军先后败于大食、南诏,《新唐书》载"士卒死者六万",恰成诗中"鼋鼍无所凭"的注脚。末句"鼎湖飞龙"暗用黄帝乘龙升天传说,实则质问:玄宗晚年可还能乘盛世余晖安度劫波?

青史如镜,照见诗人将游仙题材化作政治隐喻的匠心。当他在天宝十一载(752)登高远眺时,长安城外的烽燧已隐约可见,三年后渔阳鼙鼓便将惊破霓裳羽衣——这首看似怀古的诗篇,实则是盛唐挽歌的序曲。

赏析

登高远眺的瞬间,诗人将沧海桑田的宇宙意识倾注于笔端。开篇"六鳌骨已霜"化用《列子》巨鳌负山典故,以神鳌白骨皑皑的意象,构建起时空浩渺的视觉奇观。学者袁行霈指出,此句"将神话解构为苍凉物象,形成巨大心理落差",三神山的飘渺无踪更强化了永恒消逝的怅惘。

"扶桑半摧折"的太阳树意象尤为精妙,既延续《山海经》的瑰奇想象,又以"白日沉光彩"完成神话崩塌的二次解构。复旦大学教授陈尚君认为,诗人通过"银台金阙如梦中"的虚实转换,实现了"从仙境幻灭到历史虚无的递进",秦皇汉武的求仙徒劳,恰似《史记·封禅书》记载的帝王执念在现代语境的回响。

中段精卫填海与鼋鼍无凭的典故并置,形成绝妙反讽。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解读道:"神话英雄的执着与水中神兽的失所,构成抗争与宿命的双重变奏"。而骊山茂陵的灰飞烟灭,直指《汉书》记载的武帝陵寝被盗史实,牧童攀登的日常场景与陵墓废墟并置,恰如程千帆所言"用最平凡的意象击碎最庄严的历史叙事"。

结尾"穷兵黩武"的批判超越个人感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指出,此句"将个体生命焦虑升华为对战争哲学的终极追问"。鼎湖飞龙的传说在此解构,正如葛晓音教授强调的:"诗人以乘龙升仙意象的反用,完成了对长生迷梦的彻底祛魅"。全诗在神话与现实的多维对话中,构建起恢弘而悲怆的生命觉醒图景。

点评

登高骋目,临海寄怀,太白此篇以雄奇之笔写苍茫之思。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曰:"极写荒渺,正见求仙之妄。秦皇汉武,俱归浩叹,此托讽之作也。"诗中"六鳌骨已霜""三山流安在"之问,非独诘问仙山,实乃对永恒之叩击。

近人高步瀛于《唐宋诗举要》中拈出其章法之妙:"忽而神话,忽而史实,忽而寓言,大开大合中自见针线绵密。"银台金阙"的幻灭与"骊山茂陵"的荒芜相映,秦皇汉武的等待与牧羊之子的攀登对照,终以"鼎湖飞龙"的反诘收束,如钱钟书所言"在时空的纵深处展开的哲学对话"。

此诗最动人处,在其苍凉底色中跃动的生命质感。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在《中国诗史》中特别激赏"扶桑半摧折,白日沈光彩"二句:"以神话意象承载历史虚无感,摧折的不仅是神木,更是人类对永恒的妄想;沉沦的不仅是太阳,更是帝王不死的迷梦。"而"精灵竟何能"之问,恰如闻一多指出的"盛唐诗人特有的清醒与悲悯"。

全篇以登高为眼,望远为神,清代黄生《唐诗评》谓之:"登高能赋,原是诗人本色,太白却将海市蜃楼看破,在云霞明灭处点出青天白日。"这种超脱姿态,正是李白"诗仙"气质的绝佳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