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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宫中调笑

2025年07月05日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咆沙咆雪独嘶,
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
江南塞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应物

译文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
胡人的骏马啊,胡人的骏马,被远远放牧在燕支山下。
咆沙咆雪独嘶,
它在沙雪中咆哮,孤独地嘶鸣,
东望西望路迷。
东张西望,迷失了归途。
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迷路了,迷路了,边塞的野草无边无际,夕阳西下。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
银河啊,银河,拂晓时悬挂在秋日的城头,漫漫无边。
愁人起望相思,
忧愁的人起身遥望,思念远方,
江南塞北别离。
江南与塞北,相隔万里,离别之苦。
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离别啊,离别,即便共望同一片银河,却再也无路相逢。

词语注释

燕支山:山名,在今甘肃省境内,古代是胡人聚居地。
咆沙咆雪:在风沙和飞雪中嘶吼咆哮。
河汉:银河的别称。
漫漫:广阔无边的样子。

创作背景

诗词杂曲歌辞·宫中调笑的创作背景

历史脉络中的哀婉回声

唐时乐府新声《调笑令》,本为宫廷宴乐所制,韦应物、王建等皆有所作。此二阕以"胡马""河汉"起兴,实为盛唐边塞诗余韵,然笔调转婉,暗合中唐国势渐衰之象。燕支山(焉支山)在河西走廊,汉武帝时霍去病"失我焉支山"典故已化入集体记忆,此处"胡马迷途"之象,恰似安史之乱后唐王朝对西域控制力衰退的隐喻。

双重视角的时空叠印

前阕写边塞征人视角:"咆沙咆雪"的胡马实为戍边将士化身,《唐书·乐志》载天宝年间"每年赐边军纩衣",而后期军备废弛,恰如迷途老马面对"边草无穷"的茫然。后阕转闺怨视角:"秋城漫漫"的河汉意象,暗用《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典故,与张若虚"谁家今夜扁舟子"形成时空对话,将府兵制下"江南塞北"的离别之苦凝练为"路绝"二字。

音乐文学的转调艺术

据《教坊记》载,此类杂曲本有固定曲式,韦应物却以三言、六言错落相间,"迷路""离别"的顶真格运用,模拟了羯鼓促节的韵律。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将此归入"近代曲辞",恰说明其虽用古题而实为新声,正如中唐文人尝试在旧曲式中灌注新的时代情绪。

赏析

这首《杂曲歌辞·宫中调笑》以简净的意象构筑出深远的时空感,两阕词如同双生镜像,共同演绎着人类永恒的迷失与离愁。上阕"胡马"的意象被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特别指出:"寥寥数语,便抵得一幅边塞羁旅图",那匹在燕支山下彷徨的胡马,既是实体又是象征——沙雪中的嘶鸣穿透时空,东望西望的迷茫姿态,恰似人生困境的隐喻。"边草无穷日暮"六字,叶嘉莹评其"以景结情,将空间的苍茫与时间的流逝凝于一刻"(《唐宋词十七讲》)。

下阕转入银河意象的铺陈,"河汉"的重复呼唤形成韵律上的回环,秋城上悬挂的银河不再是浪漫的存在,而成为阻隔相思的鸿沟。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特别赞赏"愁人起望相思"的动态描写:"一个'起'字激活了整个画面,使银河从背景变为情感的参与者"。江南塞北的空间对立与"河汉虽同路绝"的悖论,被钱钟书解读为"以宇宙的恒常反衬人间的无常"(《谈艺录》)。

词作最精妙处在于形式的复沓与情感的叠加。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指出:"'迷路,迷路''离别,离别'的叠句运用,既是音律的需要,更是情感浓度的层层加码"。马嘶与望银河的动作形成地上天上的呼应,程千帆《古诗考索》认为这种结构"上阕写实中含象征,下阕写虚中见实境,共同构成生命困境的双重变奏"。

全词最终在"日暮"与"路绝"的意象中达到高潮。杨义在《李益诗选评》中总结道:"诗人将边塞诗的壮阔与宫怨诗的缠绵熔于一炉,胡马迷失的草原与愁人仰望的银河,都是人类生存困境的诗意显影"。这种超越具体时空的情感表达,使千年后的读者仍能从那匹嘶鸣的胡马、那条冰冷的银河中,照见自己生命的某个瞬间。

点评

王维《宫中调笑》赏析

此二阕调笑令,以"胡马""河汉"起兴,笔力遒劲处见飞动之致,空灵处含不尽愁思。唐人小令中,堪称神来之笔。

王国维《人间词话》评
"『边草无穷日暮』七字,便抵得上一幅塞外羁旅图。唐人小令最重境界,此作堪与太白《菩萨蛮》暝色入高楼之句并论。"

沈德潜《唐诗别裁》论
"双调连环,如听羌笛三叠。前阕写胡马迷途,实为征人写照;后阕河汉相隔,暗喻相思难越。韦苏州以画境入词,犹见六朝乐府遗韵。"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解
"前章言胡马嘶风,已含李颀『胡雁哀鸣夜夜飞』之悲;后章言星河共影,却化《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之叹。两结叠用『迷路』『离别』,如闻太息。"

尤妙在"边草无穷日暮"与"河汉虽同路绝"二结,一绘塞上苍茫,一写人间阻隔。落日长河之景,银汉参商之喻,俱化作弦外幽咽。马嘶望路,人起相思,物我交融处,正见韦应物"寄至味于淡泊"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