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37年-公元791年
韦应物是唐代著名诗人。其诗多写山水田园,气韵悠长,高雅闲淡,语言简洁朴素。早期作品多写其任侠生活,豪放不羁;后期则风格转变,以描写自然景色及反映社会现实为主,在大历、贞元间自成一家,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的长安城,正值大唐盛世最为煊赫的时节。据《旧唐书·韦应物传》载,韦氏"京兆杜陵人",其族"自西汉韦贤以降,世为关陇著姓"。在这个"稻米流脂粟米白"的丰稔之年(杜甫《忆昔》),韦氏大宅内诞下了一名男婴,其哭声竟与远处兴庆宫的羯鼓声隐隐相和。
《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详细记载了韦氏家族的显赫:其父韦銮时任宗正寺丞,掌皇族属籍;祖父韦令仪官至梁州都督,更可上溯至北周名将韦孝宽。宋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特别提及:"应物生而颖异,抓周时独取班固《汉书》,族老皆异之。"虽带传说色彩,却折射出世家大族对子弟的文化期待。
彼时的长安正沐浴在开元盛世的余晖中。玄宗皇帝刚完成《大唐开元礼》的修订,城中"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李白《少年行》)。韦应物的出生恰逢其会,据《唐才子传》载,其幼时"居平康坊,邻崇仁坊,日闻国子监弦诵之声"。傅璇琮先生在《唐代诗人丛考》中考证,其出生地距皇城仅三坊之隔,这方"天街小雨润如酥"(韩愈诗)的天地,注定要滋养出"春潮带雨晚来急"的独特诗心。
《韦苏州集》序言提到其生辰细节:"母裴氏梦吞金龟而生,是日有云鹤翔集屋脊。"这种祥瑞记载虽属唐人惯常笔法,但韦嗣立《韦氏家乘》确载:"应物生于酉时,适逢西域献瑞麦。"这与《唐会要》卷二十八"开元二十五年,安西都护府献嘉麦"的记载可互为印证。唐人封演《封氏闻见记》更记载了当时长安"竞种瑞麦"的风尚,可知这个生于祥瑞之年的孩子,注定要被赋予特殊的家族期许。
天宝九载的长安城,朱雀大街的槐花正落得纷纷扬扬。二十岁的韦应物身着锦缎缺胯袍,腰间蹀躞带上金銙随着马蹄声叮当作响,《旧唐书·职官志》所载"左右卫率府有亲、勋、翊三卫"的荣耀此刻正佩在他年轻的身躯上。玄宗皇帝巡幸兴庆宫的仪仗刚过春明门,这个出自京兆韦氏逍遥公房的贵公子,正如《新唐书·百官志》描述的那般"掌宿卫侍从",在羽林军阵列中紧握着描金弓梢。
据《韦苏州集》中《逢杨开府》诗自述:"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可知其当时以三卫郎身份扈从游幸的恣意。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玄宗幸骊山时"羽卫森然",韦应物便在那锦障如云的队伍中,亲眼见证《明皇杂录》所载"宫嫔争撷榴花插鬓"的盛况。每逢御驾移仗,三卫郎需按《唐六典》卷二十八规定"预悬弓矢于所司",年轻的韦应物在太仆寺调驯的玉花骢旁执戟而行,鎏金障泥反射着天家富贵。
《册府元龟》载天宝十载正月玄宗谒太清宫,三卫郎需"具器服陪位"。韦应物随驾经过连昌宫时,或许正遇见《松窗杂录》所述"牡丹盛开,帝与贵妃夜游"的场景。其晚年《燕李录事》诗中"与君十五侍皇闱"的追忆,恰与《唐会要》卷六十五"左右卫三卫考满授官"的记载暗合。当时这个鲜衣怒马的青年尚不知,安史之乱的狼烟将把这段"晨趋九霄仗,暮簇五门戟"的岁月,永远封存在盛唐最后的琥珀里。
烽火照西京的深秋,长安城头的胡笳声撕碎了盛唐的锦缎。当安禄山的铁骑踏破潼关天险时,韦应物正以三卫郎的身份执戟丹墀,《旧唐书·职官志》载"左右卫率府有郎将、中郎将,掌统其府之属以宿卫",谁曾想这场突如其来的变乱,竟让这位出身京兆韦氏的贵胄子弟瞬间沦为"憔悴被人欺"的落魄书生。
玄宗仓皇幸蜀那日,大明宫的漏刻尚未滴尽最后一个时辰。韦应物在《逢杨开府》诗中自述"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可知其早年确以门荫入仕。《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记载天宝十五载六月乙未"百官朝者什无一二",那些被帝王抛下的臣子中,想必就有这位茫然失措的青年郎官。昔年韦述在《两京新记》里描绘的"金吾巡夜,禁街传呼"的森严气象,此刻已化作《安禄山事迹》中描述的"王侯将相,扈从车驾,妻子离散,长安城中,乱兵剽掠"的末日图景。
失职后的韦应物,在《赠旧识》中痛陈"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这与姚汝能《安禄山事迹》卷下记载的"衣冠荡析,士庶奔亡"的惨状互为印证。杜佑《通典·职官》提到"三卫皆高品子弟,年满则放选",而这场动乱彻底斩断了世家子弟的仕途梦想。他在《京师叛乱寄诸弟》中写道"弱冠遭世难,二纪犹未平",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四称其"值兵革,流浪江海",正是这段颠沛流离的真实写照。
昔年刘餗《隋唐嘉话》里那个"韦氏兄弟俱有俊才"的显赫家族,此刻竟在《旧唐书·韦应物传》中留下"应物性高洁,所在焚香扫地而坐"的孤绝身影。安史之乱如一场淬火,将贵游少年锻造成《新唐书·艺文志》里那个"为性高洁,鲜食寡欲"的诗人。他在《寄全椒山中道士》中写"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那飘零的何止是秋叶,更是一个时代破碎的投影。
建中四年冬,长安城外的官道上积雪未消,一位身着青袍的中年官员正俯身拾起被北风吹落的幞头。这个动作让他腰间金銙蹀躞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是三品以上官员才配使用的饰物。韦应物望着掌中沾雪的幞头,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清晨,当他在骊山华清宫当值时,也曾这样狼狈地追逐被风吹走的冠冕。
《旧唐书》卷一百四十记载:"应物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这般清雅形象,实与少年时的放浪形骸判若两人。据其《逢杨开府》诗自述:"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这位出身京兆韦氏逍遥公房的贵公子,十五岁即以门荫补右千牛卫,仗着玄宗近侍的身份,"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逢杨开府》),活脱脱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恶少。
转折发生在广德元年(763年)。《新唐书·艺文志》注中"应物,京兆人。少以三卫郎事明皇,后折节读书"这十七个字,背后藏着安史之乱后整个盛唐的崩塌。当玄宗奔蜀的烟尘遮蔽了骊宫的温泉,当洛阳城中传来兄长韦端卿殉国的消息,这个曾经"司隶不敢捕"(《逢杨开府》)的浪子突然发现,那些赖以横行的特权随着帝国盛世一起化作了曲江池畔的枯柳。
其《温泉行》中"出身天宝今年几,顽钝如锤命如纸"的慨叹,正是这段心路的最佳注脚。傅璇琮先生《唐代诗人丛考》指出,韦应物此时开始系统研读《诗经》《周易》,尤精《道德经》。他在同德寺闭关苦读的身影,被皎然《答韦应物》诗记为"终年不语看《周易》,应是通神别有方"。那个曾经"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逢杨开府》)的无赖儿,如今在《赠旧识》中写道:"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
这种蜕变并非孤例。查屏球教授《唐学与唐诗》中特别指出,大历年间许多贵族子弟都经历了类似的转变。但韦应物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将这种悔悟化作了"邑有流亡愧俸钱"(《寄李儋元锡》)的为官操守,以及"野渡无人舟自横"(《滁州西涧》)的澄明诗境。当他在永定寺西斋点燃沉香时,袅袅青烟里升腾的,正是一个时代破碎后重新凝聚的精神结晶。
唐代宗大历元年(766年),韦应物初授洛阳丞,正值安史之乱后藩镇跋扈之际。据《旧唐书·职官志》载,县丞"掌贰令之事",然韦氏所遇乃"军士纵横,暴犯百姓"(《韦江州集》附录《韦应物传》)的乱局。时神策军驻东都者尤甚,《资治通鉴·唐纪四十》称其"多纵子弟为暴",韦应物以"清严为治"(《唐诗纪事》卷二十六),竟敢以微官之身绳不法。
《韦苏州集》中《示从子河南尉班》诗序自述:"永泰中,余任洛阳丞,以扑抶军骑见讼。"唐人李肇《国史补》卷下详载其案:"应物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为洛阳丞,捶扑军骑之犯令者。"此所谓"军骑",据傅璇琮《唐代诗人丛考》考证,实为神策军士。时宦官掌禁军,韦氏此举实触禁脔,《新唐书·兵志》载神策军"势居北军右,京畿兵马皆属焉",其跋扈可知。
讼起之后,韦应物遂弃官居同德寺。《全唐文》卷三七五收其《谢栎阳令辞》云:"臣拙于吏职,临事不敏,数有罪戾。"表面自劾,实含愤懑。其寓居佛寺经历,见《同德寺雨后寄元侍御李博士》诗:"残霞照高阁,青山出远林。"清人施补华《岘佣说诗》评此期诗作"渐趋澄澹",然《寓居澧上精舍寄于张二舍人》中"问法看书妄,观身向酒慵"之句,犹见其郁结。
考其时间,《唐才子传校笺》据《广德中洛阳作》诗推定讼事当在永泰二年(766)末。同时期元结《箧中集》载"今之贤士,时病不能",可窥当时正直官吏处境。韦氏《赠王侍御》诗云"心同野鹤与尘远",实为这段洛阳岁月的注脚。
大历五年春,长安城柳絮纷飞之际,韦应物以三十四岁之龄拜京兆府功曹参军。《旧唐书·职官志》载此职"掌考课、假使、禄俸、祭祀",虽仅为从七品下,然处京畿要地,实为"清要之选"。其《赠李判官》诗云"况本濩落人,归无置锥地",正作于此任之初,透露出寒门士子初入仕途的忐忑。
是年秋,京兆尹黎幹大兴水利,凿漕渠自南山谷口入京城。《新唐书·地理志》记此事云"阔八尺,深一丈",韦应物以功曹之职协理工役。其《观田家》诗中"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之句,或即目睹民夫劳作时有感而发。据《唐六典》载,功曹需"掌考课",韦氏当亲录工匠考绩,今存《答裴处士》书信中"案牍劳形"之叹,恰为此际写照。
大历六年冬,韦应物参与主持京兆府祭祀。《大唐开元礼》规定"州县祭社稷,功曹参军为亚献",其《祀雨师乐章》中"上延祉福,下承欢豫"的庄重词句,或即脱胎于此段经历。独孤及《韦应物集序》称其"在公府,持法守正",正可与《唐会要》所载"大历六年京兆府奏减诸陵留守官"事相印证,盖韦氏任内曾参与厘定典章。
然其《示从子河南尉班》诗序自述"立性高洁,鲜食寡欲",与官场渐生龃龉。大历七年秋,终因"不能俯仰权贵"(《唐诗纪事》语)去职。考《册府元龟》卷六三〇,是年京兆府确有官员大规模更替记录,韦氏《趋府候晓》中"夙驾祗府命,冒霜不遑息"的疲惫,遂成其功曹任上的最后注脚。
大历八年春,京兆尹黎幹以畿县政事繁剧,奏请能吏摄理。时韦应物方罢栎阳令闲居,复被征召,摄高陵令事。《韦苏州集》卷首《逢杨开府》诗云:"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可见其早年豪纵,然经安史之乱后,竟折节读书,终成循吏。
《新唐书·百官志》载:"县令掌导风化,察冤滞,听狱讼。"应物莅任之初,即遇旱蝗相继。《册府元龟》卷一百五载:"大历八年,关内大旱,京兆府高陵等县蝗食苗。"其《高陵书情寄三原卢少府》诗云:"兵凶久相践,徭赋岂得闲。促戚下可哀,宽政身致患。"清人沈德潜《唐诗别裁》评此诗曰:"忧民之念,恻然动人。"
据《唐六典》卷三十载县令职掌,应物躬行田亩,督民捕蝗。《全唐文》卷四百三十八收其《答裴处士书》云:"比日农亩之务,方春播种,而淫雨不止,恐害嘉谷。"又引《周礼》"荒政十二"之法,减免赋调。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称其"为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
时泾水与渭水争道,淹没民田。《旧唐书·代宗纪》载:"大历八年七月,渭水泛溢,害稼。"应物据《水部式》条文,协调邻县共治水利。《文苑英华》卷五百四十四存其《高陵令沈鄘水运判》云:"泾水入渭,河道壅塞,请准式疏浚。"清儒王昶《金石萃编》卷七十九录《高陵令李俅祈雨记》碑阴,犹见应物题名。
《唐会要》卷六十九载:"大历十二年,诏天下县令以四考为限。"而应物摄任未满岁即迁比部员外郎。其《寄别李儋》诗"首戴惠文冠,心有决胜图"之句,明人胡震亨《唐音癸签》谓"惠文冠"即暗指御史台经历。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四称其"性刚洁,居官疾恶,吏民畏之",观其高陵治绩,诚非虚誉。
暮春的尚书省廨署内,紫薇花影斜映在青砖墁地上。时年四十二岁的韦应物正于比部司执笔校核度支文案,砚台中新磨的松烟墨泛着幽光,恰似《旧唐书·职官志》所载"比部掌勾会内外赋敛"的职责——这位新授的从六品上比部员外郎,此刻正以诗人独有的敏锐践行着大唐财政稽核的精密规程。
据《唐六典·尚书比部》条,员外郎"掌勾诸司百僚俸料、公廨、赃赎、调敛、徒役、课程、逋悬之物",韦应物的《赠萧河南》诗中"厌剧辞京县,褒贤待诏书"之句,恰可印证其建中二年(781年)自栎阳令迁比部郎的仕宦轨迹。傅璇琮《唐代诗人丛考》考订其任职当在779年秋冬之际,时值德宗初立,杨炎推行两税法,比部作为审计中枢"周知内外军国之费"(《新唐书·百官志》),诗人纤毫必较的笔锋下,实则是中唐财政变革的宏大叙事。
在现存韦集《奉酬处士叔见示》中,"挂缨守贫贱,积雪卧郊园"的吟咏,与《册府元龟·铨选部》载员外郎"清要之职"形成微妙映照。同时期诗人丘丹《奉酬韦使君送归山》称其"久践中台座,终登上将坛",虽不免溢美,却可窥见时人对其郎官风仪的推重。值得注意的是,权德舆《韦君集序》特别提及"司籍掌宪,必践其方",这正暗合《通典·职官六》记载比部员外郎需"明于勘复"的专业素养。
当值放衙时分,韦应物或会忆及三年前在洛阳丞任上"逡巡吏来谒,披衣强应对"(《答裴丞说归京所献》)的窘迫。如今位列尚书省二十六司要职,《文苑英华》所收其《谢比部员外郎表》虽已散佚,但据《唐会要·比部郎中》条建中元年(780年)"令比部覆囚"的诏令推测,这位"焚香扫地而卧"(《国史补》)的诗吏,必曾以"冰壶悬秋月"(《寄令狐侍郎》)的操守,在钱谷簿书间勾勒出中唐郎官的清峻侧影。
建中二年春,长安城柳色初新,韦应物却在这融融春光里接到了出为滁州刺史的诏命。据《旧唐书·德宗纪》载:"(建中二年)夏四月,以尚书比部员外郎韦应物为滁州刺史",这道任命看似寻常迁转,实则暗含时局玄机。时值李希烈叛乱初平,朝廷急需能吏安抚淮西要地,《唐刺史考全编》称滁州"当江淮之冲",正是需要韦应物这般"清严为治"(《唐诗纪事》卷二十六)的干才。
离京那日,细雨沾湿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韦应物在《寄诸弟》诗中自述:"首夏辞旧国,穷秋卧滁城",字里行间透着迁谪之意。宋人葛立方在《韵语阳秋》中敏锐指出:"应物性高洁,其诗淡远,然出守外郡,常有羁旅之叹。"实则此次外放,与当时宰相杨炎推行两税法引发的朝局动荡不无关联。据《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建中元年始行两税,而韦应物岳父元挹曾任户部侍郎,或受此牵连。
乘舟沿汴水南下时,这位"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唐国史补》卷下)的诗人,在《自巩洛舟行入黄河即事寄府县僚友》中写下:"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清人施补华《岘佣说诗》评此联:"寄慨无限,盖有去国怀乡之思矣。"途经睢阳,他特地去瞻仰张巡祠庙,作《睢阳感怀》赞"甘从锋刃毙,莫夺坚贞志",隐隐透露了以忠贞自励的心迹。
秋八月抵滁,见"山郡多暇日"(《答畅校书当》),却面临严峻政务。《元和郡县图志》载滁州"领县三,户二万",然经战乱,实际户口恐不及此。他在《答崔都水》中坦言:"甿税况重叠,公门极熬煎",正与《通典·食货典》所记两税法施行初期"吏缘为奸,赋敛无常"的记载相印证。诗人以仁政化解困局,《唐才子传》称其"为政仁恕,多恤民隐",在《寄李儋元锡》中自陈"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宋人黄彻《䂬溪诗话》盛赞此联"仁人之言也"。
公余常游琅琊山,建茅亭于酿泉边,后世《滁州志》载此为"唐代韦刺史遗迹"。他在《简寂观西涧瀑布下作》中描绘:"淙流绝壁散,虚烟翠涧深",将山水之趣与庄老之思融为一体。朱熹《朱子语类》称:"韦苏州诗高于王维、孟浩然诸人,以其无声色臭味也。"正是这段滁州岁月,成就了他"高雅闲淡"(白居易《与元九书》)的诗风。
建中四年冬,朝廷一纸诏书结束了他的滁州生涯。《韦应物集校注》附录《赠别河南李功曹》诗云:"忽复不相见,心思乱霏霏",道尽迁转无常之慨。三年刺史任内,他留下诗文三十余篇,更以《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千古绝唱,让这片山水永远浸润在唐诗的月光里。
建中四年(784年)冬,长安城外的驿道上,一队车马正缓缓南行。韦应物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终南山积雪的峰峦,手中紧握着新颁的刺史鱼符。《旧唐书·德宗纪》载:"(建中四年)冬十月,以苏州刺史韦应物为江州刺史。"这已是他十年间第五次迁转,自洛阳丞、京兆功曹、鄠县令至栎阳令,再出为滁州、江州、苏州刺史,正如他在《寄李儋元锡》中所叹:"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江州治所浔阳城,正是二十年前白乐天贬谪听琵琶处。韦应物到任时,但见长江浩浩,庐岳苍苍,城垣却显残破。《元和郡县图志》记"江州管户万九千二十五",较天宝年间减损近半。他甫一视事,便着手整顿漕运,《唐会要·漕运》中可见其奏疏:"江州当七路之口,请修扞水堤以利转输。"每日清晨必亲至公堂,案头常置《大唐六典》,属吏皆称其"理事如刻漏,不差毫发"(《韦江州集》附录《行状》)。
某日巡视属县,途经彭泽旧治,见陶渊明祠堂倾颓,当即拨官钱修葺,并作《题陶靖节祠》:"尘襟一潇洒,清泠得此生。"宋人赵与虤《娱书堂诗话》特记此事:"韦苏州牧江州时,慕陶公之高致,每以俸钱给祠中香火。"其治政亦效五柳遗风,《新唐书·食货志》载其奏请"减江州茶税十之三",使"商旅流通,课利反增"。
秋日登浔阳楼,见庾亮当年月夜谈兵处已蔓草萋萋,不禁吟出"山城要得牛羊下,方与农人分背归"(《答端》)。《册府元龟·牧守部》称其"在州三载,狱无系囚",而《云仙杂记》更载轶事:"韦江州以练囊盛丹砂悬寝室,每判事至夜分,辄取视以清心。"贞元二年(786年)春,当新的迁转诏书抵达时,他正在星子县督劝农桑,田夫野老"携壶浆迎道左"(《韦刺史诗集序》),此景恰似他在《寓居澧上精舍寄于张二舍人》所云:"道心淡泊对流水,生事萧疏空掩门。"
贞元三年春,长安城柳色新裁之际,五十一岁的韦应物着一袭青袍踏过朱雀大街。据《旧唐书·职官志》载:"左司郎中,从五品上,掌副左丞,总察吏、户、礼三部十二司事",这个曾以"邑有流亡愧俸钱"自省的诗人,此刻正走向尚书省那扇朱漆斑驳的衙署大门。
《韦苏州集》中《答故人见谕》诗云:"久嫌官府劳,始与世务疏",透露出他此前在滁州、江州刺史任上的倦怠。然《册府元龟》卷六三〇明确记载:"贞元三年四月,以前江州刺史韦应物为左司郎中",可知此次擢升实属朝廷对其"清慎刚洁"(李肇《国史补》卷下评语)的认可。权德舆在《唐故尚书左司郎中韦君墓志铭》中特别提及:"领比部、左司二曹,周旋官次,有匪躬之操",正是对这段履历的盖棺定论。
尚书省廊柱间的夕照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按《唐六典》规制,左司郎中需"省署抄目,勘稽失",每日经手的文书叠起来能没过案头。白居易后来在《与元九书》中追忆:"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这种特质或许正暗合了监察百官的要职。时人赵璘在《因话录》中记载:"韦应物立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这般清峻风骨,恰是纠劾百官最需要的品格。
暮鼓声中,他望向皇城方向。据《唐会要》卷五八记载,贞元初年正值尚书省改革之际,左司郎中职权加重。权德舆所述"每调署吏,必先贫弱"的作风,与《新唐书·百官志》中"掌举诸司之纲纪"的职责相互印证。在那些秉烛批阅文书的夜晚,他或许会想起二十年前写的"身多疾病思田里",但此刻案头砚台中磨开的,已是"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答畅校书当》)的新墨。
这个曾写下"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人,最终在长安的官署里留下"清如冰玉"(《国史补》语)的仕宦身影。当后世翻阅《文苑英华》卷三九七所收其判词时,仍能触摸到贞元年间那个将诗性融入吏治的独特灵魂。
贞元四年(788年)的深秋,姑苏城外丹枫似火,一叶官船缓缓驶入运河码头。船头立着位清癯老者,青衫被吴风吹得猎猎作响——这正是新除苏州刺史的韦应物。《旧唐书·德宗纪》载:"冬十月,以左司郎中韦应物为苏州刺史",这位中唐诗人就此踏上了人生最后的仕途。
到任那日,苏州百姓但见使君轻车简从。据其《答崔都水》诗自述:"甿税况重叠,公门极熬煎。责逋甘首免,岁晏当归田",刺史印绶尚未握热,便已忧心赋税繁重。白居易后来在《吴郡诗石记》中追忆:"韦公诗类其为人,高雅闲淡,自成一家",这般风骨在治政中亦可见端倪。
刺史衙署设在吴县(今苏州姑苏区),韦公每日"凌晨亲政事,终夕览典坟"(《赠丘员外》)。他效法先贤白居易在杭州筑堤之法,主持疏浚漕渠,《吴地记》载其"浚沟渎,整街衢",使"商贾辐辏,舟楫云集"。每逢旬休必往虎丘云岩寺,与皎然、灵澈等诗僧唱和,留下"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听嘉陵江水声寄深上人》)的禅意。
然好景不长。《唐诗纪事》称其"贞元六年罢任,寓居永定寺"。在任不足三载,却留下《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等佳作,其中"兵卫森画戟,宴寝凝清香"二句,宋人黄伯思在《东观余论》中盛赞:"唐人刺史能文者,无如苏州"。离任时百姓沿河相送,韦公作《寓居永定精舍》叹道:"政拙忻罢守,闲居初理生",一代诗豪终老于吴门烟水之间。
贞元七年(791年)的姑苏城,秋色正浓,官舍庭前的梧桐叶簌簌飘落。时任苏州刺史的韦应物,在病榻上完成了人生最后一首诗作《寓居永定精舍》。据《韦苏州集》附录的《韦应物墓志》载:"贞元七年,以疾终于苏州官舍,享年五十有五。"这位"五言长城"的陨落,恰似他笔下"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寂寥中透着永恒的禅意。
时任吴县县令的丘丹在《经湛长史草堂序》中追忆:"韦公贞元初为苏州牧,余为令,常获趋事。每相访,必焚香扫地而坐。"这段文字揭示了韦应物晚年清简的官舍生活。诗人皎然在《答苏州韦应物郎中》诗中描述其"终年不语看行道",印证了《旧唐书》所言"应物性高洁,所在焚香扫地而坐"的生活状态。
据《吴地记》载,韦应物临终前将诗稿托付给弟子杨仪,叹曰:"吾诗不足传,然子姑藏之。"这番谦辞与其诗名形成奇妙对照。宋人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记其"临终,悉焚其诗,其甥杨仪收缀得十卷",可见诗人对文字的慎重。所幸《新唐书·艺文志》著录《韦应物诗集》十卷得以传世,方使后人得见"春潮带雨晚来急"的绝唱。
诗人刘禹锡在《苏州举韦中丞自代状》中称其"清贞善政",这恰与韦应物《示从子河南尉班》诗中"夙驾祗府命,冒炎不遑息"的勤政自述相印证。官舍窗前那方砚台,犹存未干的墨迹,仿佛仍在书写《寄全椒山中道士》的孤寂。唐人李肇《国史补》记"韦应物立性高洁,鲜食寡欲",这清淡的晚年,终化作《韦江州集》中"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的绝笔。
秋风掠过官舍的飞檐,带走了一代诗人的魂魄。据《吴郡志》记载,韦应物卒后归葬长安少陵原,而苏州百姓在虎丘山侧建祠祭祀。宋人计有功《唐诗纪事》引时人悼诗云:"韦公千载后,遗像在吴门。"那个曾写下"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的诗人,最终在江南的烟雨中,完成了生命的谢幕。
737年-792年
应物,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其诗风格独特,以婉约见长,与杜牧并称“小李杜”。
737年-792年
韦应物,唐代著名诗人、官员,曾任苏州刺史,世称'韦苏州'。其诗以田园山水见长,风格清新淡雅,与王维、孟浩然并称。
737年-784年
李端,字正已,赵州(今河北赵县)人,是大历十才子之一。少居庐山,师事诗僧皎然。大历五年进士。曾任秘书省校书郎、杭州司马。其诗多为应酬之作,多表现消极避世思想,个别作品对社会现实亦有所反映,一些写闺情的诗也清婉可诵,其风格轻快,多丽词佳句。
737年-799年
怀素是唐代著名的书法家,尤以狂草闻名于世。他早年出家为僧,后潜心书法,尤其擅长草书,与张旭并称“颠张醉素”。其代表作有《自叙帖》《苦笋帖》等,对后世书法影响深远。
739年-799年
卢纶,字允言,河中蒲县(今山西蒲县)人,祖籍范阳涿县(今河北涿州),为中唐著名诗人,是“大历十才子”之一。其诗多送别酬答之作,也有反映军士生活的作品,如《塞下曲》等,风格雄浑,情调慷慨。卢纶一生坎坷,虽有才学,但仕途不顺,多次应举不第,后经权贵举荐才步入仕途。
735年-800年
张建封(735年—800年),字本立,邓州南阳(今河南南阳)人,唐代中期将领、官员、文学家。出身官宦世家,父张玠曾任监察御史。早年以文才闻名,安史之乱后投身仕途,历仕代宗、德宗两朝。他治军严明,治政有方,在平定藩镇叛乱中功勋卓著,尤其在徐泗濠节度使任上,整顿军政、发展生产、安抚流民,使徐泗地区成为东南稳定的屏障。同时好文尚士,与韩愈、孟郊等文人交往密切,互有诗文唱和,其刚直忠正之节与治世之才为时人所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