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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邶风·日月

2025年07月05日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佚名

译文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太阳啊月亮,光辉普照大地。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
竟有这样的人啊,不再以古道相处?
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何时才能安定?竟然不顾念我。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
太阳啊月亮,光芒覆盖大地。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竟有这样的人啊,不再与我交好。
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何时才能安定?竟然不回应我。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
太阳啊月亮,从东方升起。
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
竟有这样的人啊,言辞无信无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何时才能安定?让我也能遗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
太阳啊月亮,从东方自行升起。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
父亲啊母亲,养育我却不能终老。
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何时才能安定?回报我不循常理。

词语注释

日居月诸(rì jū yuè zhū):太阳和月亮。居、诸,语气助词,无实义。
逝(shì):发语词,无实义。一说通“誓”。
古处(gǔ chǔ):以古道相处。古,古道,指旧日的恩义。
胡(hú):何,怎么。
宁(nìng):竟然。
冒(mào):覆盖。
德音(dé yīn):善言,好听的话。
畜(xù):养育。
不卒(bù zú):不得终养。
不述(bù shù):不循常理。述,遵循。

创作背景

暮色苍茫处,《日月》之诗如青铜器上斑驳的铭文,将周代贵族婚姻的裂痕永远定格在《邶风》的竹简中。据《毛诗序》所载,此乃"卫庄姜遭州吁之难,伤己不答于先君"的泣血之作,当鎏金的日晷投影划过卫国的宫墙,一位被丈夫冷落的贵族女子正以日月为鉴,完成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弃妇诗原型。

青铜酒爵里晃动着周礼的微光,"日居月诸"的呼告实则是宗法制下对婚姻契约的质询。郑玄笺注"胡能有定"时特别指出:"日月更迭而照临不变,君心何以不能如日月恒常?"那些被篆刻在礼器上的"德音无良",恰与《左传·隐公三年》记载的卫庄公"惑于嬖妾"史实互为映照,让青铜时代的婚誓在占卜的裂纹中碎成齑粉。

"父兮母兮"的哀鸣穿透三千年时光,在周代青铜甗蒸腾的雾气里,我们仍能看见那位贵族女子以玉组佩击节的姿态。《礼记·昏义》规定的"夫妇之义"在此裂变为"畜我不卒"的控诉,就像安阳殷墟出土的妇好墓旁那些突然中断的甲骨卜辞,将周代贵族女性在婚姻中的被动处境凝固成永恒的象征。

当考古学家在浚县辛村卫国贵族墓发现残损的铭文铜器时,《日月》的韵律突然在青铜饕餮纹的间隙复活——那些被时光氧化的字句,原本就是镌刻在周代婚姻礼器内壁的隐形铭文。

赏析

《邶风·日月》以日月起兴,构建了一个永恒与无常对立的诗意空间。马瑞辰在《毛诗传笺通释》中指出:"日月亘古如斯,反衬人世之变,此诗人之深悲也。"那轮照耀过《诗经》的日月,在此处成为沉默的见证者,永恒的光辉里映照着人间的背弃与哀伤。

意象的悖论之美
诗中的日月意象具有双重性:既是亘古不变的宇宙象征("照临下土""出自东方"),又是情感变化的参照物。程俊英《诗经注析》特别注意到这种对比:"日月运行有序,而人心却无常,这种天地恒常与人情易变的对照,强化了抒情主人公的孤独感。""下土是冒"的"冒"字尤为精妙,《说文》解为"覆也",既写日光月辉的普照,又暗喻被弃者无所遁形的痛苦。

情感的层递演进
全诗四章情感如浪叠涌。首章"逝不古处"之叹尚带疑惑,二章"不相好"已转为清醒认知,三章"德音无良"直指品性,终章"畜我不卒"的呼告将个人悲剧上升至伦理层面。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评此结构:"由怨而怒,由怒而悲,终归于天地父母之问,此情感发展之自然法度。"每章结句"胡能有定"的重复叩问,形成情感主旋律,方玉润《诗经原始》称此句"四问而不得一答,愈问愈痛"。

伦理困境的文学表达
"父兮母兮"的呼唤揭示深层创伤。朱熹《诗集传》解此:"人穷则反本,故呼父母。"但更值得注意的是"畜我不卒"的指控,《郑笺》释为"父母生我,何故不终长养我",这种对生命根源的质疑,使诗歌超越男女之情,触及存在主义式的荒诞感。现代学者余冠英在《诗经选》中强调:"将婚姻不幸归咎于父母失职,是周代女性在宗法制度下的典型困境。"

修辞的克制与力量
全诗善用反诘增强张力。"宁不我顾""宁不我报"等句,陈奂《诗毛氏传疏》指出:"连用反语,不怒而威。"这种含蓄的谴责比直白的控诉更具穿透力。末章"报我不述"的"述"字,《尔雅》释为"循也",暗示对方连基本的伦理规范都弃之不顾,可谓"怨而不怒"的典范。

《日月》的永恒价值,正在于它将个体伤痛升华为人类共通的生存体验。正如钱钟书《管锥编》所言:"日月诗之怨,非妇人专有,乃所有被命运放逐者的天问。"那些照耀过邶地的月光,至今仍在叩击着现代人孤独的心灵。

点评

《邶风·日月》以"日居月诸"的亘古意象起兴,却道尽人间情变之痛,恰如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所叹:"日月恒照而人心易变,仰观苍穹而俯泣幽怨,此真天地间第一等伤心语也。"

诗中四章叠唱"胡能有定"之问,王夫之《诗经稗疏》点出其妙:"日月有常而人事无准,四问如四重悲叹,将女子被弃后的惶惑无依,化作对命运本质的叩问。"每章变换的"宁不我顾""德音无良"等句,正如钱钟书所言:"如剥蕉心,层层深入,始怨其薄情,继责其失德,终哀其父母不察,怨而不怒处尤见性情之正。"

末章"父兮母兮"的呼告,陈子展《诗经直解》评曰:"由怨偶而思天伦,是绝望处更开新境。畜我不卒之叹,非仅责亲,实乃对整个人伦秩序的质诘。"这种将个人悲剧上升至宇宙苍茫的笔法,令闻一多赞叹:"《日月》篇以最简净的意象,构筑了最深邃的情感迷宫,后世闺怨诗千万,未能出其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