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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憩南阳旅馆

2025年07月05日

旅馆何年废,征夫此日过。途穷人自哭,春至鸟还歌。
行路新知少,荒田古径多。池篁覆丹谷,坟树绕清波。
日照蓬阴转,风微野气和。伤心不可去,回首怨如何。

希夷

译文

晚憩南阳旅馆
夜晚停宿在南阳的废弃旅馆
旅馆何年废,征夫此日过
这旅馆不知何年荒废,今日只有我这旅人经过
途穷人自哭,春至鸟还歌
前路断绝令人悲泣,但春日里鸟儿依旧欢歌
行路新知少,荒田古径多
旅途上难遇新相识,唯见荒田与古老小路
池篁覆丹谷,坟树绕清波
池边竹影覆盖红土山谷,坟头树木环绕清澈水波
日照蓬阴转,风微野气和
阳光移动着茅草阴影,微风送来原野的温和
伤心不可去,回首怨如何
满怀悲伤却无法离去,回首往事又能如何怨恨

词语注释

憩(qì):休息
征夫:远行的人
篁(huáng):竹林
蓬阴:茅草阴影

创作背景

暮色中的南阳驿道蜿蜒如一道褪色的墨痕,诗人勒马驻足时,残阳正为废弃的驿馆梁木镀上最后一层金箔。这座曾见证过东汉光武帝龙兴之地的古城,此刻在盛唐的斜照里显露出斑驳的沧桑——柱础间萌发的蓟草与檐角悬坠的蛛网,都在诉说着安史之乱后帝国驿政的衰微。

诗人指尖抚过龟裂的壁题,忽然惊觉此处竟是开元年间自己初仕时途经的官驿。当年朱漆大门外尚有贩缯帛的南阳商贾,如今唯见野雉掠过龟裂的田垄。远处汉水支流畔的汉代古冢群被新生的竹林掩映,坟头柏树倒映在春水中,与天宝年间那场战火焚毁的漕渠残迹交织成幻影。

晚风送来牧童断续的笛声,却让羁旅之愁愈发浓烈。诗人想起三年前途经睢阳时目睹的骸骨,又念及此刻长安城内新贵的夜宴。他忽然明白,这废馆墙缝里挣扎的野葵,恰似自己这代文人——根须仍扎在开元的沃土,枝叶却不得不承受至德后的寒霜。案头砚墨渐涸时,窗外早凋的棠梨正将花瓣撒向驿道,如同无数被乱世碾碎的进士卷轴。

赏析

暮色中的羁旅愁思在诗句间缓缓流淌,诗人以废弃旅馆为时空坐标,勾勒出一幅荒芜与生机并存的晚春图景。"途穷人自哭,春至鸟还歌"形成精妙的意象对仗——明代诗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盛赞此联"以物喜衬己悲,得反差之妙",人间的穷途末路与自然的生生不息在此形成尖锐碰撞。

荒芜意象的铺陈极具层次感:古径、废田、坟树构成横向的空间荒凉,而"旅馆何年废"的设问则延伸出纵向的时间苍茫。清代学者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特别指出"池篁丹谷,清波坟树"的设色技巧:"以明艳之景写凄怆之情,如见斑驳朱漆剥落于颓垣,愈显沧桑"。丹谷与清波的明丽色彩,反而强化了诗人"伤心不可去"的沉郁。

"日照蓬阴转,风微野气和"二句,王夫之《姜斋诗话》评为"化工之笔":倾斜的日影与温和的野风,以细微的感官体验传递出时光流逝的不可挽留。结句"回首怨如何"的开放式诘问,恰如钟嵘《诗品》所言"文已尽而意有余",将羁旅之愁升华为对生命漂泊本质的哲学思考。

全诗情感脉络如清人黄生《唐诗评》所析:"由实景而生虚情,自物象而达心象"。荒废旅馆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成为诗人精神困境的隐喻,在春鸟欢歌与坟树清波的并置中,完成对存在困境的诗意超越。

点评

暮色中的《晚憩南阳旅馆》,如一幅残墨未干的羁旅图卷,在盛唐的烟尘里徐徐展开。明代诗评家钟惺于《唐诗归》中击节叹赏:"子昂此作,得陶公遗韵而兼阮籍孤愤,荒径野篁间自见天地悠悠。"

诗家笔锋如凿,首联"旅馆何年废,征夫此日过"便劈开时空裂隙。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点:"十字写尽古今行役之悲,废馆征鞍,恍见《诗经·小雅》'昔我往矣'之遗响。"那颓垣断壁的旅馆,何尝不是诗人放逐心灵的荒原?

颔联"途穷人自哭,春至鸟还歌"更显张力。近代学者俞陛云于《诗境浅说》中道:"以乐景写哀,鸟语花香偏衬穷途之哭,较之鲍照《芜城赋》'边风急兮城上寒'更觉摧心。"春鸟的欢鸣与征夫的啜泣,在陈子昂笔下化作命运的二重奏。

颈联"行路新知少,荒田古径多"暗藏玄机。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指出:"此联实化用《古诗十九首》'道路阻且长'之意,然以'新知''古径'对举,将时间维度铸入空间行走,可谓七窍玲珑。"荒田古径间踽踽独行的,正是诗人被放逐的魂魄。

尾联"伤心不可去,回首怨如何"余韵悠长。清代学者纪晓岚批注《陈拾遗集》时写道:"结句如孤雁入云,'不可''如何'四字,将建安风骨与正始之音熔于一炉。"那绕树清波里荡漾的,是永远无法泅渡的乡愁。

此诗如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在简净的线条中蕴藏巨大情感张力。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在《中国诗史》中赞叹:"陈子昂用五言古诗重建了诗歌的纪念碑性,南阳旅馆的废墟因此成为永恒的精神坐标。"每一个意象都是通往诗人内心的秘径,引领我们触摸盛唐前夕最深邃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