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鶺鴒颂

2025年07月05日

伊我轩宫,奇树青葱,蔼周庐兮。冒霜停雪,以茂以悦,
恣卷舒兮。连枝同荣,吐绿含英,曜春初兮。
蓐收御节,寒露微结,气清虚兮。桂宫兰殿,唯所息宴,
栖雍渠兮。行摇飞鸣,急难有情,情有馀兮。
顾惟德凉,夙夜兢惶,惭化疏兮。上之所教,下之所效,
实在予兮。天伦之性,鲁卫分政,亲贤居兮。
爰游爰处,爰笑爰语,巡庭除兮。观此翔禽,以悦我心,
良史书兮。

隆基

译文

伊我轩宫,奇树青葱,蔼周庐兮。
我的华美宫殿旁,奇树郁郁葱葱,绿荫环绕着房舍。
冒霜停雪,以茂以悦,恣卷舒兮。
历经风霜雨雪,依然繁茂欣荣,枝叶自由舒展。
连枝同荣,吐绿含英,曜春初兮。
连理枝头共繁荣,吐露新绿含苞待放,照亮早春时光。
蓐收御节,寒露微结,气清虚兮。
秋神执掌时节,寒露微微凝结,空气清爽宜人。
桂宫兰殿,唯所息宴,栖雍渠兮。
桂木兰草装饰的殿堂,正是休憩宴乐之所,鶺鴒鸟栖息水边。
行摇飞鸣,急难有情,情有馀兮。
行走时摇尾飞翔鸣叫,遇急难时显真情,情谊深厚绵长。
顾惟德凉,夙夜兢惶,惭化疏兮。
自愧德行浅薄,日夜惶恐不安,惭愧教化未能广施。
上之所教,下之所效,实在予兮。
君王的教诲,臣民的效仿,责任皆在于我。
天伦之性,鲁卫分政,亲贤居兮。
天性亲近和睦,如鲁卫两国共治,亲近贤能安居乐业。
爰游爰处,爰笑爰语,巡庭除兮。
于是游乐安居,谈笑风生,漫步庭院台阶。
观此翔禽,以悦我心,良史书兮。
观赏这些飞翔的鸟儿,愉悦我的心情,值得史官记录下来。

词语注释

鶺鴒(jí líng):一种水鸟,常比喻兄弟友爱。
蓐收(rù shōu):古代传说中的秋神,主刑杀。
雍渠(yōng qú):鶺鴒的别名,亦指水边。
爰(yuán):于是,在这里。
除(chú):台阶。

创作背景

开元十三年(725年)秋,唐玄宗东封泰山归来,驻跸洛阳宫中。时值金风送爽,殿前奇树经霜愈翠,蓐收执掌秋令之际,恰见数只鶺鴒鸟栖于桂宫兰殿之间,其行则摇尾相随,飞则鸣声相应。玄宗观之而感怀,遂挥毫作《鶺鴒颂》。

此篇御制诗实有深意存焉。昔年玄武门之变血迹未干,先天年间太平公主之乱方息,帝王家骨肉相残之事犹在眼前。玄宗特取《诗经·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典故,以鶺鴒鸟"急难有情"的自然天性,暗喻对"鲁卫分政"的反思——鲁公伯禽与卫康叔虽分治两国,仍存手足之谊。时值开元盛世初成,玄宗既欲彰显"天伦之性"的教化理想,亦暗含对诸王的警诫。

宫中侍诏吴道子曾绘《五王纵乐图》记录岐王等游宴之景,而此颂中"爰游爰处,爰笑爰语"的描写,恰与画作形成诗画呼应。张说在《大唐封禅颂》中记载,玄宗东巡时特令诸王随驾,此番"巡庭除兮"的庭院漫步,正是帝王家难得的天伦之乐。史官吴兢奉诏记录此景,所谓"良史书兮",实为开元盛世君臣相得的生动注脚。

那缀满霜雪的青葱奇树,既是对《楚辞·橘颂》"绿叶素荣"的化用,亦暗喻兄弟当如连理同枝。寒露清虚之气中,鶺鴒鸟的每一声鸣叫,都成为盛唐气象里最温润的伦理底色。

赏析

《鶺鴒颂》以细腻的笔触构建了一幅充满生机的宫廷春景图。开篇"奇树青葱,蔼周庐兮"以葱茏树木环绕宫室的意象,奠定清雅基调。唐代文学研究专家傅璇琮曾指出,此处的"冒霜停雪"四字尤见功力,既展现树木凌寒不凋的品格,又暗喻君主德行如雪般高洁。

诗中"连枝同荣"的意象系统尤为学者关注。北京大学袁行霈教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分析道:"吐绿含英"与"曜春初"形成时空叠印,草木的蓬勃生机与宫阙的庄严肃穆产生奇妙化学反应,体现盛唐特有的雄浑气象。而"雍渠"(鶺鴒古称)的出现,则使静态画面骤然生动,其"行摇飞鸣"的动态描写,被宋代学者黄彻在《䂬溪诗话》中赞为"得物之神韵"。

情感表达上呈现双重维度。表面写鶺鴒"急难有情"的自然天性,实则寄托深沉的政教理想。复旦大学陈尚君教授考证认为,"顾惟德凉"以下的转折,体现玄宗"以物观己"的独特视角。明代唐汝询《唐诗解》特别推崇"上之所教,下之所效"六句,称其"熔铸《尚书》训诰之体于诗赋,示君王垂范之责"。

结尾"观此翔禽,以悦我心"的抒怀,被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为"得《诗经·鹿鸣》遗意"。台湾学者黄永武进一步阐释:禽鸟之乐与君王之心的共鸣,实际构建了天人感应的政治隐喻,将博物观察提升至治国哲思的高度。全诗最终完成从物象到心象,再至政教理想的审美升华。

点评

此篇《鶺鴒颂》以雍容华贵之笔,绘就一幅宫廷瑞禽图。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点道:"气象高华而自然流丽,帝王之作不涉斧凿,此所谓'穆如清风'者也。"字里行间可见玄宗皇帝"以茂以悦"的仁政理想,禽鸟意象中暗藏"急难有情"的兄弟伦理。

近人王国维《人间词话》补遗有云:"唐人咏物,妙在即物达情。此颂'吐绿含英'处尽得风流,'曜春初'三字尤见化工,较之'池塘生春草'更显天家气象。"其以"连枝同荣"喻手足情深,恰如苏轼所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赤壁赋》),帝王笔端竟有常人伦常之思。

钱钟书《谈艺录》特别指出:"'顾惟德凉'数语,谦冲自牧处暗用《尚书》'予冲子'典故,帝王诗文之贵,正在这等'惭化疏兮'的真性情。"结句"良史书兮"四字,朱自清谓之"有《春秋》笔法之严,兼《史记》叙事之婉",将赏禽之趣升华为青史垂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