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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薛华

2025年07月05日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王勃

译文

别薛华
告别薛华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送了一程又一程,前路茫茫无尽;惶惶不安独自寻问渡口。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千里路途悲凉孤寂,一生凄苦令人断肠。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心事如同漂泊的浮萍,生活尽是艰辛困苦。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无论离开还是留下,都不过是梦中之人。

词语注释

遑遑(huáng huáng):形容惶恐不安的样子。
问津:原意为询问渡口,此处比喻探寻出路。
凄断:形容极度悲伤,令人肝肠寸断。

创作背景

秋风瑟瑟,暮色苍茫,王勃立于长安城外古道边,衣袂翻飞似欲随云而去。这位初唐四杰之首的才子,此刻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咸亨二年(671年)的深秋,他正经历着人生最凛冽的寒冬——因《斗鸡檄》被逐出沛王府,锦绣前程骤然断裂。

薛华,这位与他"共琴书而染翰,同岁月以题襟"的挚友,亦将踏上贬谪之途。驿亭外老柳枯枝划破天际,恍若命运锋利的笔触。诗人执壶的手微微颤抖,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两人憔悴的容颜。"送送多穷路"的叹息里,藏着多少未言之痛——他们曾共赏曲江烟柳,同赋上林春色,如今却要各自在"悲凉千里道"上,成为被帝国抛弃的飘蓬。

暮鼓自长安城头传来,惊起寒鸦阵阵。王勃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滕王阁写就的"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当时少年意气尚存,而今"凄断百年身"的苍凉已浸透骨髓。他将诗笺郑重折进友人行囊,那"俱是梦中人"的结语,不仅是宦海浮沉的顿悟,更是对盛唐文人集体命运的预言——在权力与诗才的角力中,他们终将成为帝国华丽锦缎上暗红的血痕。

赏析

此诗以"穷路""问津"的意象开篇,瞬间勾勒出苍茫天地间孤独行旅的画面。明代文学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评点此联:"五字含不尽荒凉,直将人生况味道尽",那重复的"送送"二字,如古道上的跫音渐远,将送别的绵长哀伤凝练成永恒的瞬间。

颔联"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形成时空的壮阔对仗。清代学者纪晓岚指出:"千里横拓空间,百年纵贯光阴,而'悲''凄'二字如墨滴宣纸,浸染整幅人生画卷"。诗人将地理的迢递与生命的短暂交织,使道路的尘土与岁月的霜雪在诗句里同飞。

颈联转以"同漂泊""共苦辛"的平行结构,展现超越物理距离的精神共鸣。现代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阐释:"'同''共'二字如双生指纹,印证人世漂泊的本质相通"。这种共鸣使离别不再是空间的阻隔,而升华为命运共同体的确认。

尾联"梦中人"的意象堪称绝妙。宋代诗论家严羽《沧浪诗话》赞此结句:"如轻纱笼月,虚实相生"。当代学者叶嘉莹进一步解析:"'梦'字瓦解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无论聚散,灵魂永远在诗的维度里相依"。这种超越性的联结,让离别的泪水折射出星光的永恒。

全诗以道路为经,以人生为纬,织就一幅写满羁旅况味的锦绣。明代批评家钟惺在《唐诗归》中的评语尤为精当:"王勃此作,把寻常送别写得如天地初判般苍茫,字字是血,却又字字含着月光般的澄澈。"这种哀而不伤的境界,正是盛唐气象在初唐的先声。

点评

此诗以"穷路""问津"起笔,已见沉郁顿挫之致。明代诗评家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称其"十字之间,已具万里苍茫之态",诚非虚言。颔联"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清人沈德潜于《唐诗别裁》中批注:"十字吞吐,如闻击筑之音,较之《别赋》'黯然销魂'更见筋骨。"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一联,近人高步瀛在《唐宋诗举要》中评曰:"王勃此联,非止言别情,实将六朝骈俪化为唐音骨力。漂泊之云与苦辛之月,皆成诗人血脉。"末联"梦中人"之喻,钱钟书先生《谈艺录》特别指出:"化庄周梦蝶之境为尘世别离,虚处传神,正见初唐诗人开拓意境之妙。"

全诗以气运辞,元人方回《瀛奎律髓》有云:"子安此作,看似平易,而字字浸透血泪。'遑遑'状行色,'凄断'写肝肠,较之后来饯别诸作,反觉铅华洗净。"诗中时空交织的苍茫感,恰如闻一多《唐诗杂论》所言:"将庾信《哀江南》的厚重,化作飞鸟般的轻盈,却承载着更沉痛的人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