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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程处士

2025年07月05日

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
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
礼乐囚姬旦,诗书缚孔丘。
不如高枕枕,时取醉消愁。

王绩

译文

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
人生百年纷扰不断,世间万事都漫长悠然。
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
阳光自由地洒落,河水恣意地奔流。
礼乐囚姬旦,诗书缚孔丘。
礼乐束缚了周公姬旦,诗书禁锢了圣人孔丘。
不如高枕枕,时取醉消愁。
不如高枕无忧,时常醉酒消愁。

词语注释

扰扰(rǎo rǎo):纷乱、烦扰的样子。
悠悠(yōu yōu):漫长、遥远的样子。
姬旦(jī dàn):即周公,周文王之子,周礼的制定者。
孔丘(kǒng qiū):即孔子,儒家学派创始人。

创作背景

隋末唐初的乱世烟云中,王绩以《赠程处士》一诗勾勒出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大业年间,炀帝大兴土木、三征高丽,百姓"百年长扰扰"的叹息与《中说·周公篇》"天下汹汹"的记载互为映照。诗人任秘书省正字时亲见礼崩乐坏,其"日光随意落"的意象,暗合《隋书·炀帝纪》中"任性妄为"的史笔批判。

"礼乐囚姬旦"一句惊世骇俗,将周公制礼作乐解构为精神桎梏。考《王无功文集》可知,此说源自其兄王通"安得圆机之士,与之共言九流"的哲学思辨。而"诗书缚孔丘"更颠覆传统,与《中说·问易篇》"诗书盛而秦世灭"形成跨时空对话。

河汾学派"与时卷舒"的处世智慧,在此化作"高枕醉眠"的潇洒。贞观四年王绩辞官归隐,在绛州龙门仿效嵇康"浊酒一壶",《唐才子传》载其"以周易、老庄置床头",终在"醉乡"中寻得乱世安顿。此诗非独赠程处士,实为整个觉醒士人群体的精神宣言。

赏析

这首诗以旷达超脱的笔调,勾勒出一幅挣脱世俗羁绊的精神画卷。首联"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以时空对举,用《庄子·天地》"大惑者终身不解"的典故,暗喻人世纷扰永无休止。钱钟书在《谈艺录》中特别指出,这种叠字运用"将永恒与琐碎并置,产生奇妙的哲学张力"。

颔联"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展现天人合一的境界。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评此联:"日光河水本无情,诗人却赋予其自由意志,实为以物观我的至高境界"。意象组合暗合《论语》"逝者如斯"的典故,却反其道而行之,将时间的流逝转化为自在的审美对象。

颈联"礼乐囚姬旦,诗书缚孔丘"堪称惊世之笔。葛晓音在《八代诗史》中分析:"将儒家圣贤直接称为囚徒,这种颠覆性比喻在初唐诗坛实属罕见"。姬旦制礼作乐、孔子删订诗书的功业,在此成为束缚天性的枷锁,与嵇康《难自然好学论》的思想一脉相承。

尾联"不如高枕枕,时取醉消愁"化用《世说新语》任诞篇的典故。程千帆《古诗考索》指出:"'高枕'意象经过陶渊明'北窗下卧'的经典化,在此发展为双重动作——不仅是身体的躺卧,更是精神的沉醉"。这种消愁方式,与李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形成有趣对照。

全诗贯穿老庄哲学的自然观,罗宗强在《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总结道:"王绩将阮籍《大人先生传》的旷达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闲适熔于一炉,在初唐宫廷诗盛行的时代,开辟出独特的山林酒徒美学"。这种美学追求,后来成为盛唐山水田园诗的重要精神源头。

点评

此诗以"百年长扰扰"开篇,便见王绩(字无功)旷达本色。明代陆时雍《诗镜总论》评其"骨气遒劲,直追魏晋",观"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二句,果然得陶渊明"云无心以出岫"之真髓,而更添几分疏狂。

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盛赞:"无功诗放逸旷达,此作尤见其挣脱名教之志。"诗中"囚姬旦""缚孔丘"之语,实开唐代否定传统礼教之先声。金圣叹《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更直指其妙:"以日光河水之自在,反照礼乐诗书之拘束,醉乡高枕处,自有天地。"

近人闻一多《唐诗杂论》独具慧眼:"王绩将庄子'坐忘'化作杯中物,'醉消愁'三字非颓唐语,乃是对生命自由最热烈的礼赞。"此说深得诗中三昧。那"随意""任情"的笔触,恰如元代方回《瀛奎律髓》所云:"不假雕琢而气韵天成,此真隐者之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