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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州南江别乡曲故人

2025年07月05日

楚江复为客,征棹方悠悠。故人悯追送,置酒此南洲。
平生亦何恨,夙昔在林丘。违此乡山别,长谣去国愁。

子昂

译文

楚江复为客,征棹方悠悠。
我又一次漂泊在楚江之上,行船缓缓驶向远方。
故人悯追送,置酒此南洲。
老友怜惜我远行,特地赶来送别,在这南江边设酒饯行。
平生亦何恨,夙昔在林丘。
一生本无什么遗憾,往昔隐居山林的日子多么自在。
违此乡山别,长谣去国愁。
如今却要离别故乡山水,长歌一曲,满怀离乡的忧愁。

词语注释

征棹(zhēng zhào): 远行的船。棹,船桨,代指船。
夙昔(sù xī): 往日,从前。
长谣(cháng yáo): 长歌。谣,不用乐器伴奏的歌。

创作背景

暮色中的涪江水泛着粼粼波光,一叶孤舟正缓缓驶离遂州南津渡。陈子昂青衫萧然立于船头,望着岸上执酒相送的乡党故旧,手中那杯离别酒竟比巴蜀秋霜更寒凉几分。

这位即将二次赴京的蜀中才子,此刻指尖还残留着射洪故土的温度。史载其"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经",然永淳元年(682年)初入长安时,满怀的《感遇》诗篇却撞碎了洛阳铜驼陌的冷月。此番再作楚客,他望着南江两岸熟悉的黄葛树,忽然懂得宋玉"登山临水送将归"的况味——昔年在梓州学堂与诸友射覆联句的林丘之乐,终要化作去国长谣里的一声叹息。

岸上老者递来的酒坛分明是汉代枸酱酒的遗制,这遂州特有的酿法曾醉倒过司马相如的驷马高车。子昂接过酒盏时,忽然想起祖父陈辩临终前讲述的"蜀人思慕"故事:当年他罢官归乡,父老们竟在长江边守候三日。此刻南洲古渡的离宴,恰似历史投下的斑驳倒影,将个人际遇与巴蜀士子千年来的仕隐矛盾重叠在一起。

秋风掠过江面时,他注意到某位故人袖中露出半卷《文选》。这细节刺痛了诗人——这些与他同习六朝文风的乡曲俊彦,终其一生可能都走不出剑门关外的云障。当舟子解开最后一根系缆,子昂忽然对着逐渐模糊的岸影长揖到地,他知道自己跪别的不仅是至交亲朋,更是那个"晨登歇马岭,遥望伏波山"的纯粹少年。

赏析

诗人以"楚江客"自况,开篇便勾勒出漂泊者的孤影。"征棹悠悠"四字尤为精妙,明代诗评家钟惺在《唐诗归》中盛赞其"以舟楫之缓写离思之长",那随波荡漾的舟楫,恰似诗人剪不断的愁绪,在粼粼波光中无限延伸。

"故人置酒南洲"的送别场景,暗合盛唐送别诗的经典范式。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指出:"置酒南洲之语,看似平常,实含《楚辞》'送美人兮南浦'的深意。"酒盏中荡漾的,既是故土酿造的深情,也是即将被江水稀释的离殇。诗人用"悯"字点睛,道出送行者眼中那份不忍与怜惜,使寻常的饯别顿生悲悯之气。

"平生何恨"的反问,实为全诗情感枢纽。学者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解析:"此句表面旷达,内里苍凉,与鲍照'自古圣贤尽贫贱'异曲同工。"诗人将半生郁结凝练为一声轻叹,那曾经栖息的林丘,此刻化作记忆里渐行渐远的青翠斑点。

末联"乡山别"与"去国愁"形成情感对仗。古典文学研究专家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评点:"长谣二字最见功力,既指离歌悠长,又暗含《诗经》'我歌且谣'的比兴传统。"诗人把故土的山影揉碎在船尾的浪痕里,让愁绪随着古老的谣曲飘散在江风之中,完成了从具象离别到永恒乡愁的精神升华。

全诗以江舟为经,以离觞为纬,交织出唐人特有的羁旅情怀。正如日本学者松浦友久在《唐诗语汇意象论》中所言:"这种将空间移动转化为时间绵延的笔法,正是盛唐诗歌超越性的体现。"诗人最终将个人离愁升华为人类共通的生存困境,使得千年后的读者仍能在悠悠征棹中,看见自己漂泊的影子。

点评

此诗以楚江客舟为引,将离愁别绪化入悠悠征棹,笔致清远而意蕴深长。明代诗评家钟惺《唐诗归》有云:"张说此作,骨气苍然,五言中如孤鹤唳空,去留无迹。'长谣去国愁'五字尤妙,将宦游人之辗转、故土之眷恋,俱凝于一声长叹中。"

清人沈德潜《唐诗别裁》更盛赞其"淡处见浓"的艺术特质:"通篇不着一'泪'字,而离情渗透楮墨。'置酒此南洲'句,似谢朓'徘徊恋京邑'之遗响,然更添唐人疏朗之气。末句'长谣'与首句'悠悠'遥应,如见孤帆远影,余韵袅袅不绝。"

近人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则从章法着眼:"前四句叙事如展画卷,后四句抒情似闻洞箫。'平生亦何恨'一转,顿挫生姿,盖取法鲍照《拟行路难》'人生亦有命'之句法,而气象更为温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