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涪江水泛着粼粼波光,一叶孤舟正缓缓驶离遂州南津渡。陈子昂青衫萧然立于船头,望着岸上执酒相送的乡党故旧,手中那杯离别酒竟比巴蜀秋霜更寒凉几分。
这位即将二次赴京的蜀中才子,此刻指尖还残留着射洪故土的温度。史载其"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经",然永淳元年(682年)初入长安时,满怀的《感遇》诗篇却撞碎了洛阳铜驼陌的冷月。此番再作楚客,他望着南江两岸熟悉的黄葛树,忽然懂得宋玉"登山临水送将归"的况味——昔年在梓州学堂与诸友射覆联句的林丘之乐,终要化作去国长谣里的一声叹息。
岸上老者递来的酒坛分明是汉代枸酱酒的遗制,这遂州特有的酿法曾醉倒过司马相如的驷马高车。子昂接过酒盏时,忽然想起祖父陈辩临终前讲述的"蜀人思慕"故事:当年他罢官归乡,父老们竟在长江边守候三日。此刻南洲古渡的离宴,恰似历史投下的斑驳倒影,将个人际遇与巴蜀士子千年来的仕隐矛盾重叠在一起。
秋风掠过江面时,他注意到某位故人袖中露出半卷《文选》。这细节刺痛了诗人——这些与他同习六朝文风的乡曲俊彦,终其一生可能都走不出剑门关外的云障。当舟子解开最后一根系缆,子昂忽然对着逐渐模糊的岸影长揖到地,他知道自己跪别的不仅是至交亲朋,更是那个"晨登歇马岭,遥望伏波山"的纯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