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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龙二年余自门下平章事削阶授江州员外司马…途中言志

2025年07月05日

余本燕赵人,秉心愚且直。群籍备所见,孤贞每自饬。
徇禄期代耕,受任亦量力。幸逢休明时,朝野两荐推。
一朝趋金门,十载奉瑶墀。入掌迁固笔,出参枚马词。
吏部既三践,中书亦五期。进无负鼎说,退惭补衮诗。
常恐婴悔吝,不得少酬私。嗷嗷路傍子,纳谤纷无已。
上动明主疑,下贻大臣耻。毫发顾无累,冰壶邈自持。
天道何期平,幽冤终见明。始佐庐陵郡,寻牧襄阳城。
彤帏荷新宠,朱黻蒙旧荣。力薄惭任重,恩深知命轻。
饬徒留前路,行子悲且慕。犹闻长乐钟,尚辨青门树。
慈亲不忍诀,昆弟默相顾。去去勿重陈,川长日云暮。

崔湜

译文

景龙二年余自门下平章事削阶授江州员外司马…途中言志
景龙二年,我从门下平章事被贬为江州员外司马…途中抒怀
余本燕赵人,秉心愚且直。
我本是燕赵之地的人,生性愚钝又耿直。
群籍备所见,孤贞每自饬。
博览群书增广见闻,坚守孤高的节操时时自勉。
徇禄期代耕,受任亦量力。
为俸禄谋求官职替代耕作,接受任命也量力而行。
幸逢休明时,朝野两荐推。
有幸遇到政治清明的时代,朝廷内外都推荐我。
一朝趋金门,十载奉瑶墀。
一日进入皇宫,十年侍奉帝王。
入掌迁固笔,出参枚马词。
在内执掌史官之笔,在外参与枚乘、司马相如般的词章。
吏部既三践,中书亦五期。
在吏部任职三次,在中书省也有五期。
进无负鼎说,退惭补衮诗。
晋升时没有伊尹负鼎的才能,退隐时惭愧不能写出补衮的诗篇。
常恐婴悔吝,不得少酬私。
常担心招致灾祸,不能稍稍实现私愿。
嗷嗷路傍子,纳谤纷无已。
路边小人喧嚣不已,诽谤之言纷至沓来。
上动明主疑,下贻大臣耻。
对上引起明君猜疑,对下给大臣带来耻辱。
毫发顾无累,冰壶邈自持。
洁身自好毫无牵累,像冰壶般高洁自守。
天道何期平,幽冤终见明。
天道何时公平,深冤终得昭雪。
始佐庐陵郡,寻牧襄阳城。
起初辅佐庐陵郡,不久治理襄阳城。
彤帏荷新宠,朱黻蒙旧荣。
红色帷帐承受新宠,朱色官服承袭旧荣。
力薄惭任重,恩深知命轻。
能力薄弱惭愧重任,恩情深重自知命运轻微。
饬徒留前路,行子悲且慕。
整顿行装留在前路,游子悲伤又羡慕。
犹闻长乐钟,尚辨青门树。
仿佛还能听到长乐宫的钟声,依稀能辨认青门的树木。
慈亲不忍诀,昆弟默相顾。
慈母不忍分别,兄弟默默相视。
去去勿重陈,川长日云暮。
走吧不要再重复诉说,河流漫长太阳已西沉。

词语注释

饬(chì):整顿,整治。
徇(xùn):谋求。
墀(chí):台阶上的空地,亦指台阶。
衮(gǔn):古代君王等的礼服。
黻(fú):古代礼服上黑与青相间的花纹。
邈(miǎo):遥远,高远。

创作背景

创作背景

景龙二年(708年)的暮色里,一叶扁舟正缓缓驶离长安。船头负手而立的诗人,望着渐远的宫阙,将半生浮沉酿成了这首《途中言志》。此刻他的身份已从门下省平章事贬为江州员外司马,政治风暴的余波仍在宦海回荡。

一、武周余晖中的仕宦浮沉

诗人自述"余本燕赵人,秉心愚且直"的坦荡,恰与《旧唐书·职官志》记载的景龙年间党争激烈形成暗讽。所谓"彤帏荷新宠"实指中宗复位后韦后专权,据《资治通鉴》载,当时"宰相多出其门"。而"中书亦五期"的自矜,正对应其曾五任中书舍人的显赫履历,这种文学侍从之臣的特殊身份,使其在政治漩涡中更易成为攻讦目标。

二、庐陵郡与襄阳城的政治隐喻

诗中"始佐庐陵郡"的追忆,暗含对武周时期被贬旧事的隐痛。按《新唐书》地理志,庐陵郡属江南西道,曾是中宗李显被废为庐陵王的流放地。而"寻牧襄阳城"的转折,则对应神龙政变后中宗复位带来的短暂荣宠。这种地理意象的转换,实为武周至中宗朝政治更迭的缩影。

三、离京途中的三重悲慨

  1. 君臣际遇之悲:"上动明主疑,下贻大臣耻"化用《诗经·小雅》"战战兢兢"之意,道出侍臣如履薄冰的处境。唐代张鷟《朝野佥载》记景龙年间"宰相奏事,多被诘责",可作注脚。
  2. 亲族离别之痛:"慈亲不忍诀"的场景,在《全唐文》收录的同期贬官谢表中多见类似表述,折射唐代贬谪制度对士族家庭的整体性打击。
  3. 士节坚守之志:"冰壶邈自持"取鲍照《代白头吟》"清如玉壶冰"意象,与同时期张说《江上愁心赋》"处涸辙以犹欢"的贬谪文学传统一脉相承。

暮色中的诗人最终以"川长日云暮"作结,这既是实写汉水舟行的黄昏景致,又暗合《楚辞·离骚》"日忽忽其将暮"的政治隐喻。在盛唐曙光将临的前夜,这首贬谪诗作恰如一面铜镜,映照出初唐最后二十年宫廷政治的诡谲云烟。

赏析

这首诗以自述口吻展开,通过细腻的意象群和跌宕的情感脉络,展现了一位士大夫从显赫到贬谪的心路历程。诗中"燕赵人"的自我定位,既暗含慷慨任侠的地域特质(《汉书·地理志》称燕赵"其俗愚悍少虑"),又与后文"秉心愚且直"形成互文,为全诗奠定了刚直不阿的情感基调。

诗人用"金门""瑶墀"等宫廷意象构建起十年宦海记忆,而"迁固笔""枚马词"的典故运用尤为精妙。司马迁、班固的史笔与枚乘、司马相如的词章,既彰显其文武兼备的才能(傅璇琮《唐代诗人丛考》认为此联"浓缩了唐代文士的理想人格"),又暗含对自身文采的自矜。当笔锋转至"三践吏部""五期中书"时,罗宗强在《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特别指出:"这种数字的精确排列,非但无炫耀之嫌,反透露出对仕宦生涯的珍视与留恋"。

贬谪途中的情感抒发最具艺术张力。"嗷嗷路傍子"化用《诗经·小雅》"鸿雁于飞,哀鸣嗷嗷",将市井诽谤具象为听觉冲击;而"冰壶"意象尤为点睛,鲍照《代白头吟》"清如玉壶冰"的典故在此被赋予新意,陈贻焮《增订注释全唐诗》评此句:"以晶莹剔透的冰壶自喻,将政治操守转化为可触可感的视觉形象"。这种"以清物证清心"的手法,正是盛唐贬谪诗的重要特征。

结尾处的离别场景充满细节张力。"长乐钟"与"青门树"构成听觉与视觉的双重锚点,葛晓音在《山水田园诗派研究》中分析:"钟声的渐逝与树影的模糊,共同构建出空间移动的层次感"。而"慈亲""昆弟"的沉默相顾,较之痛哭更具感染力,恰如程千帆《古诗考索》所言:"无言胜有言,此时无声的留白处,尽是贬谪文学的况味"。"川长日暮"的结句,既实写旅途,又暗含《离骚》"日忽忽其将暮"的生命意识,使全诗在时空的双重苍茫中余韵悠长。

全诗情感脉络如江流九转:从初仕的昂扬("幸逢休明时"),到得志的谨慎("常恐婴悔吝"),再到遭谗的郁愤("纳谤纷无已"),终至贬途的悲怆。吴庚舜在《全唐诗评注》中总结:"这种起落有致的情感曲线,实为盛唐政治抒情诗的典范,其价值不在宣泄而在节制,不在怨怼而在自持"。

点评

名家点评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评曰:

"此篇气骨遒劲,如孤松挺壑。'余本燕赵人'四句自述本怀,凛然见直臣本色。'徇禄期代耕'至'退惭补衮诗'十二句,叙宦海浮沉而不失忠厚,怨而不怒,深得风人之旨。末段'慈亲不忍诀'等语,以家常情事作结,愈显谪宦之悲,真所谓'豪华落尽见真淳'者也。"

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论云:

"景龙贬谪之作,尤见子昂胸次。'毫发顾无累,冰壶邈自持'十字,可镌之金石。其诗格调高浑,在初唐诸子中独开沉郁顿挫之风,已具少陵气象。"

近代施蛰存《唐诗百话》析:

"陈子昂此诗以史笔为诗心,'入掌迁固笔,出参枚马词'二句实为唐代文士双重使命的缩影。全篇以'愚直'为诗眼,将个人遭际与政治生态熔铸一炉,'彤帏荷新宠'与'嗷嗷路傍子'的强烈对照,正是盛唐前夜知识分子精神困境的典型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