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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使登石头驿楼作

2025年07月05日

山槛凭南望,川途眇北流。远林天翠合,前浦日华浮。
万井缘津渚,千艘咽渡头。渔商多末事,耕稼少良畴。
自守陈蕃榻,尝登王粲楼。徒然骋目处,岂是获心游。
向迹虽愚谷,求名异盗丘。息阴芳木所,空复越乡忧。

九龄

译文

山槛凭南望,川途眇北流。
倚着山栏向南眺望,河流渺茫向北奔流。
远林天翠合,前浦日华浮。
远处树林与苍翠山色融为一体,前方水滨日光浮动。
万井缘津渚,千艘咽渡头。
万家房屋沿着水边沙洲分布,千艘船只挤满渡口。
渔商多末事,耕稼少良畴。
渔夫商贩多为琐碎生计,农夫少有肥沃田地。
自守陈蕃榻,尝登王粲楼。
我如陈蕃般坚守清贫,也曾如王粲登楼抒怀。
徒然骋目处,岂是获心游。
空有放眼远望之地,却非心灵真正归宿。
向迹虽愚谷,求名异盗丘。
往日行迹虽如愚公山谷,求取功名却非盗跖之丘。
息阴芳木所,空复越乡忧。
在芳树下歇息时,徒然又生思乡之忧。

词语注释

眇(miǎo):形容水流渺茫遥远
津渚(jīn zhǔ):水边的沙洲
陈蕃榻:典出《后汉书》,指清贫之士的床榻
王粲楼:典出王粲《登楼赋》,指文人登高抒怀
盗丘:指盗跖之丘,与圣人之丘相对,喻追求虚名

创作背景

秋日的石头城畔,驿楼飞檐挑破暮色,诗人李峤凭栏而立,衣袂翻卷着盛唐与南朝的千年风烟。此时正值高宗调露年间(679-681),帝国疆域辽阔却暗涌着吐蕃犯边的烽火,诗人以监察御史身份巡按江南,这座始建于东吴的石头驿楼,正以斑驳的砖石诉说着王朝更迭的沧桑。

凭栏处,六朝金粉已随"川途眇北流"的秦淮河消散,唯见"万井缘津渚"的市井繁华与"千艘咽渡头"的漕运盛况。诗人以陈蕃榻、王粲楼两个典故自况,前者暗喻自己御史身份的刚直,后者则借建安七子王粲《登楼赋》的羁旅之思。当目光掠过"渔商多末事"的浮华与"耕稼少良畴"的隐忧,盛唐治下的社会矛盾在"远林天翠合"的绮丽背景中若隐若现。

末句"空复越乡忧"似一声叹息,南朝谢朓"有情知望乡"的惆怅与初唐士人"不求生入塞"的壮志在此交织。石头城的砖缝里,正生长着从王粲到李峤的文人宿命——无论汉末离乱还是唐初盛世,登高骋目者,终究难逃历史长河中的身份焦虑与精神漂泊。

赏析

这首诗以登高望远的视角展开,通过细腻的意象群构建了一幅苍茫而富有哲思的山水行旅图。首联"山槛凭南望,川途眇北流"以空间对仗形成张力,正如《唐诗鉴赏辞典》指出:"'南望'与'北流'的方位对峙,暗喻诗人身处仕隐之间的精神困境"。槛外山川的渺远,实为诗人内心漂泊感的物化呈现。

中二联的景物描写极具层次感。"远林天翠合"运用青翠叠染的视觉印象,与"前浦日华浮"的光影颤动形成虚实相生之美。学者傅璇琮曾评点此联:"'合'字见林木之蓊郁,'浮'字得波光之灵动,六朝山水诗技法已化为盛唐气象"。而"万井缘津渚,千艘咽渡头"则转入人间烟火,市井的喧嚣与耕稼的荒芜形成强烈反差,暗示诗人对民生凋敝的隐忧。

后三联转入抒情议论,用典精妙而不露痕迹。"陈蕃榻"与"王粲楼"的典故并置,既彰显才士襟怀,又暗含怀才不遇之叹。程千帆在《古诗考索》中特别激赏尾联:"'息阴芳木所,空复越乡忧',以芳木荫蔽反衬乡愁之灼人,这种'乐景写哀'的手法,较之直抒胸臆更显沉郁"。

全诗情感脉络呈现螺旋式深化。从初始的登临骋目,到中段的忧世伤时,最终归于越乡之思。学者蒋寅指出:"诗人将谢朓式山水清音与杜甫式社会关怀熔铸一炉,在盛唐山水诗中开辟出'景语皆情语'的新境界"。那些流转的光色、交错的舟楫、荒芜的田畴,最终都凝结为"空复越乡忧"的生命咏叹,体现着唐代羁旅诗"即景会心"的审美特质。

点评

登临送目之际,张九龄以工部侍郎之笔,在《候使登石头驿楼作》中铺展出一幅盛唐气象与宦游忧思交织的画卷。此诗以"山槛凭南望"起势,如宋人刘辰翁所评:"五字凿开天地,南望之眼已涵括八荒",那川途北流的苍茫,恰是诗人胸中块垒的物化。

"远林天翠合,前浦日华浮"一联,明人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盛赞:"较王摩诘'江流天地外'更得丹青三昧"。翠色与日光在远林前浦间流动,非但写尽南国烟水之态,更暗藏"虽信美而非吾土"的怅惘。诗中"万井千艘"的市井繁华,终不掩"耕稼少良畴"的隐忧,清人沈德潜谓此:"以太平气象写隐忧,曲江手段"。

陈蕃榻、王粲楼之典,钱钟书先生《谈艺录》点破:"非炫学也,乃以古人羁旅之怀,浇自家块垒"。末句"空复越乡忧"五字,叶嘉莹先生解析尤为精到:"唐人宦游诗之结,往往如焦尾琴音,'越乡'二字将地理位移转化为心理距离,'空复'则道尽所有漂泊者的永恒困境。"

此诗骨相在山水,神髓在仕隐。方东树《昭昧詹言》总评云:"曲江公登临诸作,清气盘空,如白鹤翔云,而爪趾自有金石声。"确乎如此,石头驿楼上的目光,终究穿透了盛唐的雾霭,照见千年文人的精神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