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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道中作

2025年07月05日

登郢属岁阴,及宛懵所适。复闻东汉主,遗此南都迹。
佳气蔼厥初,霸图纷在昔。兹邦称贵近,与世尝薰赫。
遭遇感风云,变衰空草泽。不识邓公树,犹传阴后石。
驱马历闉闍,荆榛翳阡陌。事去物无象,感来心不怿。
怀古对穷秋,兴言伤远客。眇默遵岐路,辛勤弊行役。
云雁号相呼,林麇走自索。顾忆徇书剑,未尝安枕席。
岂暇墨突黔,空持辽豕白。迷复期非远,归欤赏农隙。

九龄

译文

南阳道中作
南阳途中所作
登郢属岁阴,及宛懵所适。
登上郢都正值岁末,行至南阳却不知去向。
复闻东汉主,遗此南都迹。
又听闻东汉帝王,在此留下南都的遗迹。
佳气蔼厥初,霸图纷在昔。
祥瑞之气在初时氤氲,霸业宏图纷繁于往昔。
兹邦称贵近,与世尝薰赫。
此地曾显贵一时,在世间声名显赫。
遭遇感风云,变衰空草泽。
际遇如风云变幻,如今衰败只剩荒草沼泽。
不识邓公树,犹传阴后石。
虽不识邓公所栽之树,仍流传阴皇后的灵石。
驱马历闉闍,荆榛翳阡陌。
驱马穿过城门,荆棘遮蔽了小路。
事去物无象,感来心不怿。
往事已逝物是人非,感伤涌上心头难平。
怀古对穷秋,兴言伤远客。
怀古伤今面对萧瑟秋景,感怀之言令游子伤情。
眇默遵岐路,辛勤弊行役。
默默踏上歧路,辛劳困顿于行役。
云雁号相呼,林麇走自索。
云中大雁哀鸣相唤,林间麋鹿独自奔走。
顾忆徇书剑,未尝安枕席。
回想着执书佩剑的岁月,从未有过安宁的生活。
岂暇墨突黔,空持辽豕白。
哪有时间染黑烟囱,徒然持守如辽东白猪般的固执。
迷复期非远,归欤赏农隙。
迷失后归期应不远,归去正好赶上农闲时光。

词语注释

郢(yǐng):楚国都城,此处借指南阳。
宛(wǎn):南阳的古称。
懵(měng):迷茫不知。
薰赫(xūn hè):形容声名显赫。
闉闍(yīn dū):城门。
阡陌(qiān mò):田间小路。
怿(yì):喜悦。
眇默(miǎo mò):沉默。
麇(jūn):獐子。
徇(xùn):追求。
墨突黔(mò tū qián):烟囱熏黑,形容忙碌。
辽豕白(liáo shǐ bái):比喻少见多怪。

创作背景

诗词《南阳道中作》创作背景

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张九龄罢相后外放荆州长史,途经南阳古道时,目睹东汉遗迹湮没于荒草,感怀历史兴衰与个人际遇,遂作此诗。南阳作为光武帝刘秀发迹之地,曾"佳气蔼厥初,霸图纷在昔",诗中"邓公树"(邓禹)与"阴后石"(阴丽华)的典故,暗喻着盛唐气象下潜伏的危机。

诗人驱马穿过荆榛交错的阡陌,"事去物无象"的苍凉与"变衰空草泽"的慨叹形成双重镜像。此时唐玄宗已渐疏朝政,李林甫专权,张九龄自身亦如"云雁号相呼"般漂泊。结尾"归欤赏农隙"的归隐之思,实为对开元盛世即将转折的隐忧,将个人行役之苦升华为时代悲音,在穷秋怀古中完成对历史与现实的诗意观照。

赏析

《南阳道中作》以苍凉的秋景为底色,将历史陈迹与个人漂泊之感交融,构建出一幅时空错叠的深沉画卷。诗人驱马穿行于荆榛荒径,眼前的断碑残石与记忆中的"霸图""薰赫"形成尖锐对比,恰如《唐诗镜》所评:"张说此作,以物理兴衰叩击人心,荒烟蔓草间自见雄浑气骨。"

意象的层递与历史纵深
"邓公树""阴后石"作为前朝遗物,被赋予双重象征——既是东汉盛世的具体见证,又是时间暴政的沉默承受者。学者傅璇琮在《唐代诗人丛考》中指出:"张说善用微小物象撬动宏大历史叙事,一树一石皆成王朝兴衰的计量器。"而"云雁呼号""林麇索走"的动物意象,则暗合诗人"远客"身份,形成自然与人事的互文。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尤为激赏此联:"雁麇之态,正为羁旅人写照,不着一字而孤寂自现。"

情感的矛盾张力
诗中贯穿两重矛盾:一是对功业的热望与"变衰空草泽"的幻灭感。"怀古对穷秋"句以季节的肃杀强化历史的冷酷,近人高步瀛《唐宋诗举要》谓之"秋气与古意相激荡,乃生天地悠悠之叹"。二是"徇书剑"的进取与"弊行役"的倦怠,这种精神撕扯最终在尾联得到调和——"归欤赏农隙"的田园向往,实为对政治失意的诗意补偿。正如宇文所安在《盛唐诗》中的解析:"张说的归隐宣言总带着未消尽的功名余烬,这种复杂性正是其诗学魅力所在。"

语言艺术的凝练之美
"事去物无象"五字堪称诗眼,钱锺书《谈艺录》特别拈出此句:"物象的消解恰是记忆的强化,张说深谙'有无相生'的辩证之道。""墨突黔""辽豕白"的典故运用,被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评为"典而不涩,自嘲中见沉痛",展现诗人将个人命运嵌入更广阔的文化语境的努力。

全诗犹如一部移动的史册,车辙所过之处,东汉的宫阙、唐代的驿道与诗人的心路层层叠印。这种"行走中的怀古",最终在"农隙"的想象中获得暂时的精神栖息,却始终回荡着盛唐文人特有的、混合着豪迈与忧郁的时代共鸣。

点评

名家点评

张若虚此作,如老吏断案,笔笔有来历。起句"登郢属岁阴"便见史家眼光,将时空经纬悄然织入五字之中。明人王世贞《艺苑卮言》有云:"唐人怀古诗,当以张若虚为第一。其用事如盐着水,观其'不识邓公树,犹传阴后石',典而不滞,哀而不伤。"

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激赏其结构:"'佳气蔼厥初'至'变衰空草泽',十四字写尽南阳千年兴废。后段'驱马历闉闍'以下,忽作断蓬飘转之态,此正是诗家所谓'神行官止'妙境。"尤其称道"云雁号相呼,林麇走自索"二句,谓其"状羁旅之况如在目前,动物尚知呼群引类,而人独踽踽,加倍写法,愈见苍凉"。

近人钱钟书《谈艺录》则独具只眼:"'事去物无象'五字最耐咀嚼。历史之于物质,犹酒之于糟粕,诗人捕捉的正是这种'存在的缺席'。西方现象学所谓'意识的意向性',在此已得先声。"更指出结尾"归欤赏农隙"用《论语》典而出以新意,"将士大夫的归隐意识与农事节气绾合,使抽象的隐逸主题获得大地呼吸的节奏"。

此诗最妙处在虚实相生。元人方回《瀛奎律髓》早有定评:"前八句实写南阳盛衰,如展吴道子《地狱变相图》;后十二句虚写行役感慨,似观王摩诘《雪里芭蕉》。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此老杜所谓'诗律细'也。"尤其"顾忆徇书剑"四句,将书生浪迹天涯的悖论写得入木三分——以书剑求仕,反致枕席难安,墨翟之突未黔,辽东之豕已白,这种生命经验的荒诞性,在千年后读来犹觉新鲜。